“进忠,你怎能如此挑三拣四呢?非但半句未听本宫的陈情,还在本宫的衣着上杠个不休…”她佯装无奈地叹气,但见进忠面色愈发不自然,整个人一副战战兢兢的瑟缩样儿,她也不忍再继续逗他了。
“行,既然你对本宫的衣着有意见,那不如这样,本宫把衣裳从柜里全抱出来,你中意哪一件本宫就穿哪一件,此番就不会再触你的霉头了。”本想收个尾就溜进卧房中更衣,可一见进忠犹似衔冤的情状,她忽又改了主意,拧着眉头伸出一根指头在他眼前晃了晃。
“奴才不是这个意思,”他忍无可忍,刚想凑到她跟前一字一顿地告诉她缘由,可仅是一瞬后他又羞得口不能言,矛盾得几欲顿足,冒出一句:“承炩方才所言奴才一字不落地听见了,既然您梦见当上了皇贵妃,不如就披上那件最似皇贵妃服制的云锦褂。”
这不是她想听得的回答,但此时此刻进忠绯红着面孔揣手扯弄袖边的动作引得她开怀大笑。她敢笃定进忠被自己的坦述触动了心神,只是碍于含蓄内敛的性子才无话可接。
“承炩,您再笑下去,您额娘和春婵怕是都要起夜查看是不是殿内闯进了一只亢鼻直叫的大鹅。”公主只顾着笑,丝毫没有移步的打算,他别无办法,只好阴阳怪气地抬出那两尊佛压她。
“没有,本宫这儿才没有闯进大鹅呢,但是有位…”她鬼使神差想说“额驸”,但旋即又想到他如何会认,遂改口嬉皮笑脸道:“但是养心殿副总管倒真有一位现成的,这半夜鬼敲门不是扰民么,你说本宫额娘会驱逐本宫还是驱逐你?”
公主胡搅蛮缠,这个话题他论不下去了。他心下哭笑不得,却也倒吸着凉气,脑中浮现出她曾经脸酸心硬警告自己的画面。
当初为的是她割舍不下凌云彻,他面上再生硬地与她犟嘴都掩饰不了内心的苦闷阴郁。尤其是他登门时屋内一片死寂,唯有她那句“一个阉货,本宫还怕他么”如利刃般刺透了他本就支离破碎的心,事后他蜷缩在庑房无声地流了许久的泪,却又在下回面见她时强装了没事人。
可如今她完全是强词夺理地借题发挥,他丝毫没有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怨念,只一味地侧首掩口直笑。
她这一言倒像是勾起了他回忆中最美好的部分,他想起她摇曳的发间流苏、幽怨但同样可人的怒目、牵起冷笑却引得他不由自主跪下乞怜的唇角。
可惜他现今不敢看她的面孔、情状,乃至眼神,因为她紧紧地攥着他的袖子,倾身凑过来,他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就不小心窥见了她乍泄的春光,只好悄悄昂首避着。
“其实也未必是驱逐你,额娘会将笑得不成人样的我俩都赶出去的。”她附至自己耳边,拨开他稍有散开的发丝低声一语,惊起了他通身的颤栗。
她这是在补救么,他无暇思考,她温热的气息就扑上了他的耳垂。他意识到公主在向自己轻轻吹气时,心狂跳不止,指甲险些把手掌都抠破了。
她若不是身着这件轻薄紧窄的绸寝衣,他定会回过身反手捉住她的皓腕,或与她瞪眼逗乐,或轻揽她入怀。可她偏偏不肯更衣,他一筹莫展地抹着脑门上的汗珠干笑。
“承炩,其实您额娘未必听您的话赶奴才…”他翕动着嘴唇艰难道出,感觉到公主哼了一声又掸打两下他的肩背,他仰头望天略微改言:“就算是听您的话拎着我俩一道赶出去也不大可能。”
她窃笑着,似在等自己憋出最后那个结论,他清了清嗓子,心一横接着道:“她肯定会帮着奴才劝说您快去更衣的,您不信就试试,奴才脸皮厚,又不怕被撵。”
这其实是在理的,额娘真不见得会任由她这般着装与进忠调笑。她微红了脸,甩开进忠的手,咬牙道:“你再这么顶撞,本宫就和你一拍两散得了,也省得你总‘恶心’本宫。”
这一茬也过不去了,他以手抵在墙面上,笑得垂首弯腰了须臾,复又强忍着笑意面向墙壁蹙眉撇嘴道:“是您先恶心奴才的,奴才只是报复回去罢了。堂堂公主小心眼儿至此,奴才相当佩服。”
“本宫向仙君学习还有错了?”结果公主轻轻踹了他一脚。
他以袖掩面佯装哭泣,将笑声竭力闷下去,因肩颈抖个不停,很快他就被公主揪住了衣领假意叱骂:“一听到能与本宫一拍两散,这位小郎君可开心坏了,一下子得了震颤麻痹,真是不好治呢。”
“您看奴才像是开心么?”他敛笑将手撤开,本想对她施以一个严肃端方的冷面,不曾想她扮了个挤眼扯嘴的鬼脸,他一时绷不住再度扭头大笑不止。
“开心,可开心了。”她还在火上浇油,装模作样延颈细观他的容状,复而一拊掌得出了这个极度失之偏颇的结论。
“那奴才走了,咱俩一拍两散。”他笑得头昏脑胀,使劲一甩袖子,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行。
“回来。”片刻后公主就发了话,他本也不欲走,但不知怎的她越是展现出这般温柔的强硬,他就越是想脚底抹油以观她的反应。
“回来吧,不逗你了。”她的跣足踩在未铺有毯垫的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他刚缓下步子,就感到自己的后背被拥入了柔软温香的怀抱里,但也仅是一瞬的工夫,她就松开了臂弯。
消褪未有多时的红晕再一次浮起,他顺手一抚面颊,稍微侧过半个身子,垂首温声道:“承炩,您还是去换一身衣裳吧,奴才求您了。”
他与公主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一旦慈文听得了出房门探看,不仅自己会万般尴尬,公主怕是也要遭其额娘的教导,所以他固执地再次提出了这个兴许会让公主不愉的建议。
进忠自始至终没有主动望向她的前襟,哪怕是片刻都无。她闻他轮转的劝说已是怔住了,再复盘一遍更是怅然若失,一时忘了应声。
真心实意爱慕自己,却从不失仪逾矩做任何或与越界亲密稍有沾边的举动,哪怕再风趣诙谐都不忘持之以恒的礼义廉耻。就算不谈她的梦魇必得他一人来解,也不谈她与他相处时屡次的忘情欢笑,她又要从哪里去寻一个有他一半秉性的人勉强委身。
这种事不能细思,稍末地一想便是悲从中来。她正要忘掉这个念头先移步走向卧房,却听得进忠仿若下定了决心一般郑重道:“公主,男女授受不亲,为了您的清誉,您必得去换上合宜的衣褂。”
所以他内心潜意识中还是视自己为男子的,至少在她跟前尽管有着时不时就俯首为奴的异样癖好,但刨除这一点额外的情趣,他绝没有真正自甘堕落。
她既欣慰亦是宽心不已,但不好表述,便只抿着唇笑,应声道:“好,本宫去换了衣裳再来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