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七章
“不必言谢,这不费事的,上回公主挺身而出扶承恪出殿,是我该感谢公主才是。”李常在微笑着回应。
上回四姐身子不适由太医陪护送回府后还没有下文,且又紧接着发生了红答应小产殒命的大事,所以几乎没有人再顾得上四姐。嬿婉闻她此言,才顿时想起了这一茬。
“四姐她还好吗?她的孩子是否出生?”她有些急切地询问起了李常在。
“回府后她一直腹中隐隐作痛,太医开了汤药喝了几日后稍有好转。我好不容易向皇上求得了恩典,终于可去她府中探望了一回,再后来她咬牙忍着不适进宫住了一日。此后便彻底无法了,她只能整日躺在床榻上喝安胎汤药,靠侍者向我的宫女传口信,我除去念经祈福再也做不了旁的。”李常在叹气摇首,神情落寞,又喃喃道:“其实已快足月了,但太医诊出孩子不太好,她身子又极虚,所以才靠安胎药吊着等孩子真正瓜熟蒂落。”
时刻记挂着自己女儿的安危,却又爱莫能助,李常在必是长时间地处于惊慌无助之中了。嬿婉细观她的眼睑,察出她是在以脂粉强盖青圈,不由得心下一哀,百感交集。
“会熬过去的,您放宽心吧,”其实她不知该怎么劝慰李常在,怔怔地望了片刻前方,又真挚道:“如今已是九月了,四姐的孩子很快就会平安降生了。待孩子落地,四姐少了重负,在月子中由太医们开方子好好调养一番,身子无论如何都会比妊娠中康健许多的。我虽不太懂,但粗略算算四姐至少应该熬了八九个月了,最后一小段难走的路咬牙挺过去就见着曙光了,您给她的侍者传口信时也多鼓励她几句,我想着秉持乐观的心境对产妇总是错不了。”
“好,我们都宽一宽心,我每日再多祷告些时辰,相信老天是会开眼的。”李常在吁气错神,很快又舒展了笑颜。许是自劝,又许是竭力为自己寻一道可行的方向。
“要不您再求一求皇阿玛准允您待四姐临产时过去陪护她?他既然同意过一回您的探视,那就有希望再允一次。您向太医们确认清楚四姐会在哪一日发动,就在这一日赶去。若太医们也吃不准,您干脆就让四姐的侍者待其出现临产症状时疾步赶来递消息,您一得消息就出宫,估计也赶得上。”嬿婉思忖了一会儿,切实地提出了建议。
“头一回便很勉强了,依皇上的性子怕是难啊,我尽力一试吧,”李常在垂目凝神须臾,复而轻叹:“世间女子总躲不过这一关,皇上肯让恪儿嫁在京中已是最大的仁善了。”
直到深夜,嬿婉仍盘算着这桩仅靠她苦思不会有结果的难事。四姐虚浮孱弱的模样复现在眼前,令她无由地开始回想其纸鸢宴时与自己诉说的经历。
碰上这般既无法提供名利上的助力、又无法提供情绪上的慰藉,且还莺莺燕燕不断的额驸简直是各种意义上的人生折磨,偏偏四姐还要忍耐着为其生儿育女。她在黑暗中仰面盯着头顶上的床幔,感到心中愤懑难平,又隐隐为自己的将来而担忧不已。
待二人归宫后,她仅捧着荷包道出了李常在的来意,关于承恪的一切她没有向额娘吐露分毫,甚至连春婵都暂时没有倾诉。因为她知道,就算和盘托出,她们能做到的也只有劝慰,而她内心正经历的焦灼和日后可能面对的困境绝不是凭依她们二人的能力就可解决的。
这一夜睡得并不安适,但梦中的场景皆迷蒙不清,她恍惚间总听得犬吠声和众宫眷的惊呼声。
他们所唤的似乎是“五公主”,但她始终记得梦中的公主与现实毫不搭边,上回的七公主便全然不是她七姐。
她本不该在这样的问题上劳神费心,但习惯性的多思多虑引着她想到了一梦见所谓的七公主,她七姐的生辰宴上就出了人命。
晨起后她左思右想都如怀揣匣炮般心犹惴惴,思虑甚笃时连指尖都打着颤儿。捱过了午膳,她对额娘和春婵只言要出门散心,独自再度前去了延禧宫。
这一回因钱常在不在宫中而未有人阻拦,她径直走入五姐的卧房,甚至都没有任何宫人阻拦。
五姐睁着双目静静地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连口唇都了无颜色。见是她来,五姐勉强侧过身子向她展露了些许笑颜。
“姐姐,你的身子有好点儿么?”她敛去悲戚,柔声问道。
“比前两日好多了,”五姐抿了抿嘴唇,垂眸半瞬,又温和地注视着她道:“你是头一个来瞧我的…但其实我就知道会是你。”
自己之前赶来,却被钱常在撵了回去,说不准其他人也被钱常在撵过。她抚着五姐的肩侧,不假思索道:“不,你额娘担心你休息不好,所以不让人来打扰,或许前两日也有其他姐姐或是娘娘来过,但你额娘未和你说。”
“不可能的。”她见五姐牵起嘴角苦笑着笃定,心头隐隐觉得不对,但又无法直言问因由,毕竟总不能是钱常在唯独憎恨自己而不愿放行。
而且若真是如此,她就更不能一言点出徒增五姐的伤感甚至愧疚了。正思量间,她见五姐的唇角耷拉下去,遂连忙逗趣道:“对了,皇阿玛来探望得最早,姐姐你怎的忘了这么个大活人呢?”
“那是我额娘特意派银花去请来的,如何能这么算?”五姐好歹是笑出了声,她心头忧思不减,但面对五姐时下意识地掩好了异样的神色。
“你快回宫吧,别叫我额娘看见。”稍微与五姐说笑了几句,五姐就神情急切地出言了。
所以敢情钱常在真是相当膈应自己了,嬿婉怔了一瞬,旋即问出:“外头有两个宫女,她们不也见着了我过来?我就算现在离开,她们可能也会与你额娘说的。”
“不会的,这儿的人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们才不会说呢,”五姐微微摇首,似生怕她不信,细细分说道:“给额娘撞见,那么就是她们作为宫女拦不了身为公主的你,没给额娘撞见,那么就皆大欢喜,这样的事谁肯节外生枝?”
“快回去吧,等我好些了,我额娘就没有借口阻拦你了。”不待她作出反应,五姐就反复催促起来,甚至试图挣身下床。
“姐姐,你快躺下歇息吧,”嬿婉慌忙劝说着,五姐的身躯枯败得好似一竿蠹蝝?蛀心的瘦木,她望之既不忍又心惊,连声道:“我这就走,改日再来见你。”
回宫的路上,烈阳晒得她发丝间烫热,可她的心却冷寒得厉害。五姐这一场病来势汹汹,可她过不了多久就要出降了。无论是拖着病躯还是将将痊愈,她以此精神状态踏入未知全貌的夫家,怎么想都是雪上加霜的难事。
若五姐的额驸与四额驸相类可怎么是好,她反推四姐遇喜的日子,怎么算都是确凿的出降当月或下一月,甚至当月的可能性还要更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