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没这胆量。”她说得极小声,但进忠仍是听见了,不等他开口,又闻澜翠破罐破摔地叹气道:“可奴婢确实委婉问过公主,她只说与御前的人结仇,也没说信得过公公您啊。”
兴许公主根本就不想让旁人知晓自己与她的关系,毕竟她之前都未必想过能将澜翠调入永寿宫,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赶紧悬崖勒马道:“之前就当是误会吧,总之我绝不会忤逆她,更不会背叛她,我对她一直是一片忠心,此行与你对质也完全是为了帮她把事压下去。我和你一样,都希望这场灾祸慎刑司查不出任何所以然,也正因如此才要请你好好回忆有无落下把柄需要解决。”
“您是御前的副总管,怎么会对十公主忠心?”澜翠直愣愣地问。
他还真无话可说,显然竭力把自己于公主而言的身份往忠奴上引也是不大对的。
他错愕而尴尬的面色让澜翠有些不安,她在一刹那间就联想到了进忠的年纪与公主相仿,说是对公主动了觊觎的心思也不是毫无可能,此般甚至更能合得上为何公主厌恶他了。而且她如今早已觉着进忠与她原以为的仁善宽厚大相径庭,再添一条罪状都不足为奇。
可如今除了他以外没有人能帮得上忙,澜翠短暂地犹豫后勉强接受了这一阴差阳错的事实。
“不不不,奴婢多嘴了。”进忠正愁没法解释时,她心急忙慌地给他下了个台阶,又赔起了笑脸。
“你们有没有用上头油?”头油瓶子未必烧得烂,进忠下定决心一样一样地和她捋一捋清楚,没想到他试探着一问,澜翠就惊得假笑都凝滞住了。
“头油?头油都下在余常在的饭菜里了,投一次油她就噼里啪啦地泻一次,但始终没有把奴婢捉个人赃并获。最后一瓶下完后奴婢全丢光了,绝对没有留下任何证据。”进忠盯着自己不放,于是澜翠硬着头皮承认了。
公主比他想象得更丧心病狂,他怎么也没想到头油的用场会是促使余常在腹泻,而且有极大概率她后期是在头油和巴豆双管齐下的攻势中才倾泻得如此一发不可收拾的。他忍了片刻,终究是熬不住掩口闷笑起来。
“那铁铲呢?铁铲藏好没有?”瞥得澜翠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他到底也有些尴尬,忙收了笑正色问她。
澜翠迟疑了,心下不由得盘算起他所指的是公主带着那一把还是公主先前给自己送来的那一把。
“你们铲墙钻入的谋略本身很不错,但好歹不能凸一块砖支在那儿当靶子吧?还好是凸向墙内一侧,我给摁进去了。”他以为澜翠不想答,便悠悠地调侃她,可旋即又想到澜翠最后没离开,墙砖应该是公主和春婵收的尾。
“公主给奴婢的那把小铲被奴婢搁进花具里了,昨日公主带来的那一把她应该还是自行带走的。”澜翠讷讷道。
那就问题不大,进忠如此想着,脑中仍在迅速地复盘,其他的油有了闭环的去处,可还差两样。这个澜翠,怕是只会问什么答什么,绝不多言一句。
“你们没带上大肚瓶装的香油吧?她应该还有酱油…”“没有没有,都在公主的小厨房里,奴婢见着了。”进忠对公主的存货都如数家珍,这还了得,唬得澜翠连忙截住他的话,先据实答了。
许是横竖有些草木皆兵,又许是话都说到这儿了,人总有些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好奇,进忠不假思索又问:“是你爱吃糯米圆子吗?公主先前是不是偷摸着送给你吃了?”
“当然不是。”她还当即否认了,可看她的神情明显就是确知有糯米圆子一事,进忠见她嗫嚅着说不出口的样子,干脆鼓励道:“你反正都已对我倾吐了这么多了,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呢?”
“不是奴婢要吃,公主她是将糯米圆子捂馊了再带给奴婢的,为的是伺机下给余常在当泻药。余常在要吃圆子时,奴婢就偷偷换些馊的煮进去,吃完后她确实拉得相当厉害,虽然在打鸡骂狗时丢掉了馊圆子但并没有怀疑到奴婢身上。”澜翠之言令他受到了雷轰电闪般极大的冲击,他心下惊叹着公主好一个从头泻到尾的连环计,余常在这般还真算得上久治不愈的绞肠痧。他望着澜翠呆怔了片刻,又想到澜翠怕是终日与黄汤稀便打交道,也习惯得不能再习惯了,所以昨夜才那么淡然,遂再也屏不住分毫了,旋身面向墙壁瞬时笑得不能自已。
不过话又说回来,合着这么早之前公主就已与澜翠交好,甚至开始为帮她逃离寿康宫而出谋划策了。与公主相比,自己的缓兵之计仿佛才是个笑话。
反复水泻虽然恶心了些,但架不住确实有奇效。他转过身来,刚想出言,又笑得咳嗽起来,勉强忍下去,忙不迭抹了抹眼角溢出的笑泪后,他颤着声音道:“我真佩服公主,打心眼儿里佩服…当然你真敢下手也很不错了。”
无意间窥得了公主除去良善以外的另一面,原来在不为他所知之处,她仍旧与前世一样,既有心机去环环相扣地蒙骗自己为她办事,又杀伐决断有勇有谋。他虽仍旧有些忧心公主尚且稚嫩,还不懂得瞻前顾后,但她既有此心,随着年岁渐长定会更加深谋远猷,他不必再为她如今的性子而时常惴惴不安了。
其实她也越来越接近自己既最畏惧也最倾慕的那般形象,也许自己能陪伴她的时日无形中变得更加有限了,他正胡思乱想着,忽闻澜翠下定决心道:“进忠公公,奴婢实在想要冒犯地问您一句,您是如何知晓这么多内情的?”
澜翠的本意是怀疑公主的一举一动都被旁人监视和宣扬着,难免最终传到了御前的人耳中,而她自己多半都不曾发觉。但在进忠听来又是个根本无法作答的问题,他正准备搪塞,澜翠补充道:“方才奴婢想说的是…那个油桶…您知道公主是怎么描述它的出处的?”
“不知道,她怎么说的?”他暗自发笑,心里估量着公主会把这口锅扣在谁头上。
澜翠就是想诈他,看他是不是连公主喜欢何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见他答不出,她反倒没了主意。
“是四阿哥送的吧?”似乎也没有别的可能性了,进忠笃定地问她。
“不是,”虽说不对,但进忠连公主和哪位阿哥交好都知道,直接猜成了油罐的来头,澜翠望着他灼灼的目光,胡乱道:“她说是她喜欢的人送的,并未说具体是谁。”
“公主肯定是随口一言,你别当真,也千万不能讲给任何旁人听。”他面上一热,方才的微末愁绪随之烟消云散。
“她喜欢的…会不会已经被旁人看出来了?”虽说问进忠并不恰当,但除了他也无其他人可问了,澜翠极度担心公主所有求来的物资全是同一人处得到的,而若被追查下去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你能守住不说,就必然不会。”进忠将她打量了一番,基本确认出她不像是已然猜到的样子,便笃定地对她道。
“那糯米粉、头油这些…”眼见澜翠还是不放心,进忠半打趣半认真道:“也许是喜欢她的人送的呢,你就此打住吧,这样的事不能去细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