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流霜剑庄的庆功宴在大厅里举行。
屋内灯火通明,酒香与笑声交织在一起,弟子们举杯相庆,一遍遍说着白天华灵清开领域、斩失控者的壮举。
华灵清坐在主位,虽依旧清冷,却也接过了弟子递来的酒杯。
而华景渊,独自站在大厅外的石阶上。
秋夜的风带着凉意,吹起他的衣袍,却吹不散耳边传来的热闹。他能听到华凝笑着说“师姐的霜凝雨阵太厉害了”,能听到华沧讨论着地狱之冰的威力,能听到弟子们举杯时“敬灵清师姐”的呼喊。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剑,剑柄上还残留着白天颤抖时的温度。
曾经他是流霜剑庄的庄主,是弟子们口中的“大师兄”,可此刻,屋内的热闹像一道无形的墙,将他隔在外面。
他像个局外人,听着不属于自己的庆功,感受着夜风里的寒意一点点钻进心里。
但他依旧失笑安慰自己:“这是我的宿命,默默守护就好,这是我的……宿命……”
可惜,他看不到那黯淡涣散的瞳孔——不然,安能笑语焉?
……
晚宴很快结束了,此时夜已深沉。
华凝亲自送着华灵清去房间,可刚出门,她原本脸上的喜悦瞬间变伤感。
“你怎么了?”华灵清很明显地注意到了她的变化。
华凝深吸一口气,指尖无意识攥紧了手中的手帕,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怅然:“师姐,你知道吗?以前师哥不是这样的。”
华灵清脚步微顿,侧过头看她。月光落在华凝带伤的肩头,将她眼底的迷茫映得格外清晰。
“去年青岚山有妖兽作乱,是大师兄带着我们冲在最前面,哪怕被妖兽抓伤了胳膊,也没让一个师弟师妹受伤;还有前年冬天,山下村落遭了雪灾,大师兄连夜组织弟子运粮,自己冻得手都肿了,还笑着说‘流霜剑庄的人,就得护着一方平安’。”华凝的声音越说越轻,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自问,“可今天……他看着我们去拼命,看着青岚和断云阁的人失控,怎么就能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呢?他明明是最该护着大家的庄主啊。”
华灵清沉默了片刻。她不懂人心的复杂,只知道华景渊今日的选择,与流霜剑庄的规矩相悖,也与她认知里“守护”的含义不符。
但她见华凝眼底泛红,便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难得的温和:“或许他有苦衷。若想知道,日后问他便是,眼下你伤未愈,先顾好自己。”
华凝抬头看她,见华灵清眼中只有纯粹的认真,心头的郁结稍缓,点了点头:“嗯,谢师姐。”
两人走到清霜院门口,华凝看着华灵清推门进去,又站了片刻,才转身慢慢往自己的住处走。
秋夜的风卷着落叶,在她脚边打着转,像极了她此刻乱糟糟的心绪。
而她刚走没多久,一道身影便从暗处走了出来,正是华景渊。
他望着清霜院的院门,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抬步走了进去。
华灵清正坐在桌前擦拭霜雨凝髓剑,听到脚步声,抬眼便见华景渊站在门口,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寒气,往日里挺直的脊背,此刻竟有些佝偻。
“你?”她淡淡开口,手中的动作未停。
华景渊走到桌前,看着桌上泛着幽蓝光泽的长剑,喉结动了动,缓缓开口:“师姐,你可知我做这庄主,已有80多年了?”
华灵清抬眸看他,没说话。
“这五年里,我日日不敢懈怠。剑庄的开销、弟子的修行、与其他剑庄门派的周旋……桩桩件件,都压在我身上。”他声音沙哑,像是在诉说积压了许久的疲惫,“去年青岚山妖兽,我拼着受伤也要往前冲,是怕弟子们出事;前年雪灾,我冻得手肿,是怕山下的人活不下去。我以为,只要我撑着,流霜剑庄就能安稳。”
他顿了顿,眼神里带着一丝哀求:“可今日你也看见了,那些黑雾能操控钻石、星耀阶的武者,我……我拦不住。我没有你那样的领域,没有《狱霜十诀》的力量,堪堪不过钻石三阶的境界,我连自己的弟子都护不住。”
话音落,华景渊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撑地,头微微垂下:“灵清,求你了。把先师的《狱霜十诀》传给我吧。我不要别的,只求能有力量护住流霜剑庄,护住这些弟子。这是我作为庄主的责任,是我的宿命啊。”
华灵清猛地站起身,霜雨凝髓剑在桌上轻轻一顿,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华景渊,眼神里没有波澜,只有坚定:“师兄,不可。《狱霜十诀》蕴含狱霜之气,霸道异常,稍有不慎便会反噬自身。而且,先师从未说过,这功法可以传给除我之外的人。”
“即便是为了剑庄,也不能吗?”华景渊抬头,眼中满是希冀。
“不能。”华灵清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那两个字像两把冰冷的刀,瞬间斩断了华景渊眼中最后一丝光亮。
他怔怔地看着华灵清,半晌,才缓缓站起身,踉跄了一步。
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一个字,最终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桌上的霜雨凝髓剑,转身踉跄着走出了清霜院。
院外的风更冷了,华景渊漫无目的地走着,脚下的石板路像是没有尽头。
弟子们的欢呼、庆功宴的热闹、华灵清拒绝时的冷漠……一幕幕在他脑海里交织,最后都化作了无边的绝望。
“护不住……连求一份力量都求不到……”他喃喃自语,眼底的光芒一点点熄灭,只剩下浓重的黑暗,“宿命?我的宿命就是眼睁睁看着一切被毁吗?”
不知何时,他的自由早已被这份宿命所夺去。
人都有选择自由的权力,但自由没有怜悯世人的义务。
至于宿命,是过去对将来的妥协。
华景渊这一路走来,失去了很多,但这明明无所谓,可是,它们都是“坚持”所失去的,这是世上最令人绝望的事。
他无法忽视“坚持”路上的艰辛,无法接受最终一无所获。
记得最后一次在华霁霜面前展示流霜剑诀时,他看到了师父眼中的肯定,但更多的,却是失望。
三年前的那个雪夜,那本杂记上的字迹依旧历历在目:“灵清指尖有霜,能令寒气化形,此非人力可练,乃天生灵韵,孺子可教也。”
华景渊望着天上的冷月,自嘲一笑:“是啊,师父堂堂无双超阶的强者,却把位子传给了我这么一个废物,也难怪,即便当初被体内狱霜之气所反噬,临终之前,口头上惦挂的,依旧是她。”
他走到竹林最深处,那座假山静静矗立在月光下,伸出手,指尖按在假山脚下那块不起眼的青石上,催动体内的王者能量。
青石缓缓移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他犹豫了一下,想起华灵清的拒绝,想起弟子们的忽视,想起今日战场上的无力,终究还是弯腰钻进了洞口。
洞内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远处隐约有一点暗红的光芒。
他顺着阴风往前走,脚下的路越来越湿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息。
走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他终于来到一处宽敞的石室,石室中央立着一块巨大的黑色石碑,石碑上缠绕着锈迹斑斑的锁链,锁链上泛着微弱的金光,像是某种封印。
而石碑旁,一团黑雾正缓缓蠕动,黑雾中隐约有一双猩红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
“我来找你,噬魂幽魇。”华景渊的声音有些发颤。
“哦?想好了?”黑雾中传来沙哑的声音,像是无数人在同时低语,“你心中有执念,有绝望,正好……我能帮你。”
“今天白天的事,是你做的吧?”华景渊问道。
“呵呵,是又如何?本来没想着动你们剑庄的人,可他们自己要冲上来,伤了可怪不着我,我想要的,只是那个女人。”黑煞发出诡异的笑声。
“你能怎么帮我?”华景渊下意识后退一步,却又想起自己的处境,停下了脚步。
“帮你得到《狱霜十诀》。”噬魂幽魇的声音带着蛊惑,“我能吞噬他人的记忆与能力,只要你把华灵清带到这里来——这处石室是我的主场,等我吞噬了她,她记忆里的《狱霜十诀》,自然就是你的。”
“不行!”华景渊猛地摇头,“她是流霜剑庄的人,我不能害她!”
“害她?”噬魂幽魇嗤笑一声,声音里满是嘲讽,“你不是要护着流霜剑庄吗?没有《狱霜十诀》,你遇到威机时又能做什么?你不过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弟子们送死。华灵清有力量,却不肯传给你,她真的把流霜剑庄的安危放在心上吗?”
它顿了顿,语气愈发蛊惑:“你要的是守护流霜剑庄的力量,这是你的宿命。为了这个宿命,牺牲一个不肯分享力量的人,又算得了什么?”
“守护……宿命……”华景渊喃喃重复着这两个词,脑海里闪过今日战场上弟子们的惨状,闪过庆功宴上自己被隔绝在外的孤独,闪过华灵清拒绝时的坚定。
他的手紧紧攥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他稍微清醒,可噬魂幽魇的低语却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一点点拉他坠入黑暗。
“只要……只要能护住流霜剑庄……”他眼底的挣扎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噬魂幽魇猩红的眼睛亮了起来:“明智的选择。明天一早,把她带来。”
华景渊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他转身,一步步走出石室,洞口的阴风卷起他的衣袍,像是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阴谋,奏响序曲。
而石室中央的黑色石碑上,锁链的金光似乎又黯淡了几分,仿佛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正在封印之下,缓缓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