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山腰的云开始搬家,一团一团,沿谷底往下滚,
云团经过灰土,边缘被地面吸住,拖出长长棉絮,像邮差掉落的信封。
璐璐灵机一动,把空竹筒竖在田头,筒口对着云来向。
云絮被竹筒吞进,筒壁立刻蒙上一层雾珠。
“收集湿信封。”耐心的解释,“云里的水分少毒,当个航空信吧。”
夏夏用斧背轻敲竹筒,敲出闷鼓声,云絮受震,化成极细水珠沿筒底小孔渗出,滴进灰土。
水滴落处,灰土表面浮起一圈圈浅色涟漪,
莲花赶紧把第二粒红豆按在“回执”中央,
豆粒遇湿,表皮自动起皱,皱缝里钻出透明小泡,小泡排成“云”字,随即隐去。
在云南,
云也会写信,
字迹不落地,
只在水印里盖章;
种子读完,
就把信封吃掉,
连邮票一起消化。
午后,太阳高悬,影子缩成一团,躲进豆脚,
璐璐把一根短竹劈成两半,夹住豆苗影子,做成“影钟”刻度。
“看影子走路,比看表准。”
她教另外两人:
影子移到西侧第一条竹纹,就浇一掌水;
移到第二条,就除一圈灰;
移到第三条,就唱一段山歌给豆听。
夏夏清清嗓子,真唱:
“小豆小豆慢慢长,
毒天毒地你莫慌,
给你扇风给你光,
不给你惆怅……”
歌声不高,却在灰地上滚得远。
豆叶随节奏轻颤,像在打拍子。
莲花把这段歌词用树枝写在灰土表面,字痕刚写完,就被风抹平。
“歌词被风收走,”随即笑道,然后说道,“明天可能从山那边飘回来,变成回声。”
傍晚,三人收工前例行查看。
第一株豆苗已稳立,叶背比晨间厚了一褶,颜色从淡绿转向乳青。
璐璐蹲身,用指腹轻捏叶片,指感像摸微湿的纸。
“它似乎开始好起来了。”
莲花取出一片干净白云母,贴在叶背,再取下时,云母表面多了一枚极浅的绿印,形状像小勾。
“收到。”把云母举到夕阳下,绿勾透光。
夏夏用斧背在田头钉下一小段竹牌,牌面无字,只刻一个圆圈。
“明天把第二粒豆子也请来,”瞬间她提议,“让两株豆加个同桌。”
璐璐望向远处,灰土尽头,晚霞正被山吞没,颜色像凉透的紫薯。
“一步一步来,”她轻声回应,“先让第一封信寄到,再写第二封。”
在云南,
毒土和豆苗
靠绿信往来;
信里没有字,
只有色,
只有光,
只有风拆封。
夜色降临,三人把塑料布盖在豆苗头顶,
远处传来第一声蛙叫,清亮,干净,没有锈。
璐璐回头,对灰地悄悄说了句:
“晚安,明天见。”
风把这句话带走,
地没回应,
却也没拒绝。
时间来到了黎明,草叶率先醒来,抖落一身碎钻,
璐璐蹲在垄间,用空瓷盘接露水,盘底事先铺一层干净云母,防水滑,
“露是夜的课后答案,”随即又补充道,“收齐就能批改昨天种的进度。”
接满一盘,水面浮出极细粉尘,粉尘被露滴裹住,自然沉底,留下清透一层
莲花用竹吸管引露,滴在第二粒红豆表面,豆皮遇露,鼓起芝麻大的小泡,像答对题的学生悄悄举手。
夏夏拿斧背轻敲自己斗笠,声短促,露珠受震,齐跳半寸,又落回原位,无一洒失。
“听,”她笑,“露滴也在喊‘到’。”
在云南,
露水是严格的老师,
谁缺课,
谁就错过一天的干净开始;
豆子们排着队,
用鼓泡回答:
我在。
这一天天色很阴,光像被云磨细,均匀铺在灰土上,不刺眼,
第三粒红豆准备入土,却遇难题——地表结了一层灰壳,壳面被日晒得微翘,像不肯开的抽屉。
莲花把手指竖在唇边,示意等等,
于是走到枯树根旁,揭下一块指甲大的青苔,苔背带绒,呈淡翠
青苔被平放在灰壳中央,莲花用云母片压边,再滴一滴晨露,
苔得湿,自动展平,边缘伸出透明绒毛,绒毛钻入灰缝,
“咔——”
极轻一声,灰壳沿缝裂成四瓣,却不断开,只翘起,露出底下银灰细粒。
璐璐趁隙把第三粒豆搁进裂缝,豆粒落稳,青苔收回绒毛,四瓣灰壳重新合拢,像替豆扣门。
夏夏在旁计数:
“苔钥匙,成功一把。”
她把数字刻在竹签上,插田头,当公示栏。
午后,山谷风开始上课,云被吹成条状,一排排掠过灰地。
风影扫过,灰表泛起微澜,像有人用无形犁头划垄。
璐璐灵机一动,把三根竹签插成“川”字,签顶刻浅槽,云影投槽,自动成线。
“让云替我们耕,”她说,“它划到哪,我们种到哪。”
第四粒红豆被放进最新一道云影垄里,覆土不用手,只需等下一阵风吹过,灰粉自然回填。
莲花站在垄尾,看云影走远,轻声补充:
“云犁浅,不伤地,正好给豆留口气。”
夏夏把斗笠翻过来,承接偶尔掉落的云絮,絮里水分极少,却带树香。
“收点云屑,”她笑,“晚上给豆苗当加菜。”
因为在云南,
最软的犁是云,
最轻的脚步是影,
种子躺在它们怀里,
听风翻页,
听雨注释。
这一天夜里无月,星子却亮,像被谁在天顶撒了一把碎盐。
灰地表面因白天日晒保持微温,与夜空温差拉出轻风,风把星辉晃得闪闪烁烁。
璐璐拿一块旧蚊帐,四角绑竹签,支在豆苗上方,当“星漏”。
星辉透帐而下,被纱布筛成更细的光点,均匀洒在豆叶,像给它们盖亮被。
而夏夏躺在垄边,用斗笠遮眼,嘴里含一根空心草茎,轻轻吹,草茎发出“呜——”的低音。
声波掠过,光点跟着抖动,豆叶影子随之扩缩,像在深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