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来无恙啊,皇弟。” 郭启秀身着黄袍,静立在龙榻前,明明是张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面容,声音却沧桑无比。
皇上圆目欲裂,像是极为震惊,又像是惊惧害怕,“怎么可能,朕当年明明亲手了结了你!”
“呵。”郭启秀冷笑了一声,“你枉顾父皇旨意,与聂川合谋篡改诏书,又赶尽杀绝,灭了我子孙后代,竟然也能安稳安稳夜夜好梦吗?”
“梦?对,这一定是梦!”皇上被他提醒,像是意识到了人死不成鬼魂,便成梦魇。他乃天子,百邪不侵,皇兄又是他亲手所杀,不可能死而复生,那这就一定是梦!
苍老的帝王面色狰狞,突然一把拔下床边悬挂的宝剑,厉声喝道:“朕乃天子,是这天下最贵重的人,你只是阻挠朕登基的蛇而已,朕才是真龙天子!”
他提着宝剑劈砍,“朕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千次万次!”
聂贵妃在他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中睁开眼睛,美眸中并无一丝困倦,她淡然地下了床,坐到外间的贵妃榻上去,看着往日高高在上的帝王发疯。
守夜的宫娥为她披上一件外衣,聂贵妃拢了拢衣裳,冷声吩咐,“叫外面的人嘴巴把嘴都守紧,舌头若是不想要便割了喂狗。”
宫娥退下后,聂贵妃继续看着皇上癫狂的样子,他躺在床上手舞足蹈,红润的脸上满是狰狞。
“真是报应啊,你也有今天?”聂贵妃唇边勾起冷冽的笑,只觉得通体舒泰,胸口中多年的阴霾终于一扫而空。
她永远也忘不了床上高贵的陛下刚登基的时候,那时自己不过十八岁,正是全心全意爱着、敬着他的年岁。
察觉到自己怀孕,她满心欢喜,恨不得蹦着跳着去找皇上告知他这个好消息。
可她听到了什么?自己最爱的人,正对神出鬼没的潜龙卫交代,无论日后是谁登基,都不能聂氏所出,要是有一天他驾崩,便要潜龙卫将聂氏了结陪葬皇陵。
那凉薄的语调,不是想同爱人生死同穴的期待,而是帝王早早便给她布好的死路。
聂贵妃不想死,回想曾经的一切甜情蜜意都让她恶心,这个男人也让她恶心。
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是小哥儿,一切都不重要了,她要活!
聂贵妃在榻上坐了一夜,等天蒙蒙亮,才终于欣赏够了帝王狼狈的姿态,起身穿衣在宫娥的伺候下梳洗穿衣。
本来恹恹的表情在皇上醒来后变得虚伪、好懂、和讨好,是那种十分好拿捏的傻女人形象。
皇上显然还记得昨天晚上的噩梦,他表情难看,一句话都没有对聂贵妃说,反倒是因为用膳的时候宫娥布的菜不合口,便大发雷霆,命郑瑞将其拖下去交由国师处置。
没人可怜那个小宫女,也没有人去傻乎乎问她的下场,所有人都知道,交给国师的宫女和太监,只要进了那扇门,便再也看不见了。
聂贵妃目送步辇离去,便又要更换翟衣,去会亲殿与父亲聂川相见。
会亲殿内侍立着两名太监,两名宫女,再加上聂贵妃身边的四名宫娥,共八名闲人在场。
“臣定襄国公聂川,叩见贵妃娘娘,娘娘圣安。”聂川候在会亲殿中,隔着青色纱帘对聂贵妃行四拜礼。
皇权贵重,贵妃是君侧贵眷,定襄国公虽为一品勋贵,仍需恪守尊卑。
聂贵妃在纱帘后微微颔首示意,“劳国公大人挂念,请坐吧。”
场面话说完,贵妃身边的宫娥便将那四名宫女太监领到了殿外。
一时间场面寂静,聂川和聂贵妃谁都没有开口。
“澜儿。”聂国公先道。
聂川乃一品高手,他无异样便说明潜龙卫的人不在附近。
聂贵妃松懈下来,“父亲可能拦得住秦家的人?”
“你太过急躁了,得知太子未死的消息后,我便已经派兵封锁了所有官家驿站,秦家依旧镇守在东南边境,就算他回来,也不是为父的对手。”聂川纵然须发皆白,但坐下的时候,气势仍像一座无法撼动的大山。
聂贵妃冷声说道:“文昭回京在即,廉王传信说太子手中握着他与安南王之间的书信,更有安南王印了王印的回信。若真让他顺利入城,不光聂家这些年的部署都付之东流,叛国大罪之下,聂氏全族都性命不保。”
“骑兵早已准备妥当,娘娘不必忧心。”聂川依旧稳坐,聂贵妃的消息都是他叫人传进去的,他岂会不知?
“父亲还是怨女儿当初没能救下六弟一命吗?”聂贵妃语气颇重,她这是不满国公反应平淡,想刺一刺他。
聂川语气漠然,“都是些陈年往事了,何必再提?”
可能是因为一大早就忆起往昔,聂贵妃偏要再提,“六弟是父亲最喜欢的儿子,您这么多的儿女,独说他最像你。无论读书习武,就没有他不擅长的,他若没有死去,定然可以接手父亲的基业,再守国公府的百年荣光……”
聂川站起身来,抬起垂在身侧的拳头,猛砸到身下的椅子上,御用监工匠精雕细琢的木椅,一拳被他拍的粉碎,“够了!”
聂贵妃被这巨大的声响惊奇,而后突然冷笑出声,“这么多年,父亲一直以为六弟的死和我有关吧?”
聂川隔着纱帘对聂贵妃怒目而视,“难道不是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他身边安插了人手?你以为你的那些兄弟们一个个不是伤了就是残了都是意外?”
聂川子女众多,从儿子到孙辈,但凡有人敢表露出有才华的模样,不久便会出了事,其中有当今圣上的手笔,有太子的手笔,更有他亲生女儿的手笔。
聂贵妃宫里的宫娥适时在门口小声提醒,“娘娘,国公大人,时辰差不多了。”
聂川深吸了口气,又恢复稳若磐石的模样,“贵妃娘娘放心,老臣会助廉王殿下登基。”
聂贵妃侧目,五尾凤的侧凤珠钗拂过上了脂粉的脸庞,“既如此,本宫和廉王就仰仗国公大人了。”
太子文昭和当今圣上不一样,皇上多思而怯,善钻营却无魄力,当初是靠聂川一手捧上皇位的,想过河拆桥,又没那个本事,柔易拿捏。
可太子心性果决,还没上位就已经算计起来怎么削弱世家,他若是上位,聂家定没有活路。
不论如何,聂川都会将廉王捧上那个位置。
这一点,两人都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