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熹微,晨雾尚未散尽。
林逸提着一篮新摘的青菜,脚步不疾不徐地穿过熟悉的街巷。
空气中弥漫着豆浆的醇香和油条的焦香,这是城市苏醒的味道。
早餐铺的老板娘眼尖,远远望见他便扬起了笑,手脚麻利地将一碗滚烫的豆浆用瓷盖扣好,又把两个素包用干净的油纸细细包紧。
当林逸伸手接过时,她却忽然压低了身子,声音轻得像耳语:“老哥,我那皮猴儿子,昨天夜里对着墙,把‘老样子’那三个字练了整整三遍。”
林逸接过早餐的手微微一顿,点头,心中那根最柔软的弦被轻轻拨动。
成了。
一切都成了。
传承已经不再需要他刻意引导,它从最初的记忆,演变成了如今的习惯;从惊世骇俗的奇迹,沉淀为了波澜不惊的日常。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磨得锃亮的硬币,不轻不重地压在了豆浆碗底下。
这是母亲当年教他的“无声谢”,在那个言语贫乏的年代,一个简单的动作,胜过千言万语。
如今,这成了他在这座城市里,唯一的签名。
归家的途中,他破天荒地绕了路。
在那条由他一手“走”出来的石子小径转弯处,他停下脚步,缓缓蹲下身。
周遭无人,只有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他伸出食指,指尖凝聚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气力,在光洁的石子路面上,用力划下了一道清晰而深刻的痕-迹。
他想试试,当“神”亲自留下破绽,这套已经拥有自我意识的系统,究竟会如何应对?
是像从前一样,用一夜的时间将一切抹平,恢复如初?
还是……会有别的答案?
夜色如墨,阁楼的窗静静开着。
林逸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巡视,只是坐在窗边,目光投向那片黑暗。
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答案揭晓。
那道他亲手留下的划痕,并未被菌丝覆盖,更没有被修复。
它就那样突兀地横亘在小径上,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然而,在划痕的两侧,菌丝却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催生出了两株崭新的墙语花。
它们的花盘微微向内倾斜,仿佛两位忠诚的卫士,将那道浅痕郑重其事地围在中央,如同标记一段不可磨灭的“人为记忆”。
林逸站在远处,久久凝视着这一幕。
他明白了。
系统不再是那个只会机械修正错误的程序,它进化了。
它开始理解、接纳,甚至开始叙述。
它不再排斥干预,而是将干预本身,也纳入了宏大的叙事之中。
哪怕只是一道微不足道的划痕,只要是“他”留下的,也能成为这条路的一部分,成为一个新的路标。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头,陈阿婆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来到遗址公园的角落。
那株由林逸的旧鞋所化的墙语花,今天开得格外灿烂。
每一片花瓣都舒展到了极致,在晨曦的映照下,花瓣内侧,竟浮现出一行由无数光点组成的、细如发丝的文字:“早安,是今天,也是从前。”
陈阿婆浑浊的老眼亮了一下,她凑近了,一字一顿地轻声念出。
话音刚落,那墙语花的花心正中央,毫无征兆地渗出了一滴晶莹剔透的露水。
露水滚落,不偏不倚,正好滴进她早已摊开的、布满皱纹的掌心。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刹那间,整个人如遭雷击。
那小小的露珠里,倒映出的并非是她的脸,也不是天空,而是一幅动态的画面——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男孩,正紧紧牵着一个年轻女人的手,一步一步,走在黄昏的田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