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李忘川忽然明白:这些线不是外物,而是他自己——是他每一次呼吸留在世间的痕迹,是他灵魂剥落下来的碎屑,是他骨血蒸腾后的余温。
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一点涩,像初春第一口未熟的青梅。弱小之所以弱小,并非因为力量低微,而是因为维度被锁死;强大之所以强大,也并非因为无所不能,而是因为维度被拔高。
他终于明白,所谓“神仙”,不过是被众生用敬畏与欲望铸成的枷锁。他能一念让沧海干涸成盐原,一念让万仞高山化作齑粉,甚至能让日月在掌心颠倒轮转——可他无法让一粒尘埃重新聚成山峦,无法让枯骨再度开出春花。
创造与重生的权柄,从来不在“强大”手中,而在那些看似弱小的、被因果丝线紧紧缠绕的凡人心里。弱小不是罪,是天地留给众生最后的慈悲。
想通这一切后,李忘川的眉眼重新归于平静。他不再去看那些丝线,不再去窥视任何命运。他只是在海面上空轻轻吸了一口气——那口气里有咸涩的海风,有遥远的鲸歌,还有极淡极淡的、属于众生的烟火气。然后他抬脚,向前一步。
这一步没有折叠空间,没有惊动因果,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步。可就在他脚掌落下的瞬间,整片海域忽然安静下来:浪头凝固成半透明的雕塑,月光被拉成静止的银纱,连风都忘了流动。当涟漪重新扩散,海浪恢复奔涌,月光继续流淌,李忘川已立于幻墟深处。
海面原本一平如镜,倒映着破碎的星辉。李忘川抬手,五指虚握——像捏住一只看不见的杯盏。
下一瞬,海底深处传来“咚”的一声闷响,仿佛有巨鼓擂在幽暗龙宫。紧接着,七十二道暗金色阵纹自深海浮现,像被拉紧的弓弦,瞬间绷断。
海水被一股无形巨力推起,隆起一座方圆数十里的湛蓝穹隆;穹隆顶端,幻墟入口的光门原本旋转如涡,此刻却像被钢针刺穿的泡沫,“噗”地炸成漫天银白碎屑。
轰隆隆——那是整片大海在哀鸣。
巨浪被定格成嶙峋水晶,又在眨眼间化为齑粉。岛屿上的守护者们只觉脚底大地猛然一轻,像被人抽走了脊梁。他们化作遁光冲霄,却只看见一片空无——海床裸露,礁石成灰,幻墟曾经所在的万丈海沟被抹成了平整的盆底,连一粒尘埃都不曾留下。
李忘川便立在真空与海水之间,衣袍猎猎,却滴水不沾。
所有遁光中的修士都看见了他:黑衣、白发、眸似寒渊。他们本能地想要质问,却发现自己的嗓子被一种更高阶的“静”掐住,只能发出沙哑的叹息。玉柬被取出,光芒乱闪,却无人敢把镜头对准那位“虚无的缔造者”。
他一步踏出,脚下已不是海,而是阴沉的死寂。死灵渊没有天空,只有倒挂的漆黑山脊,像巨兽腐烂的肋骨。脚下是一条锈迹斑斑的锁链,粗如千年古木,链环之间残留着金色的符纹,却早已黯淡。
锁链之下,深渊里传来永不止息的哀嚎——那声音像被拉长的铁钉划破玻璃,又像亿万幽魂同时用指甲刮擦铜镜。李忘川吐息,气息如一道灰白冷电,沿锁链疾走。哀嚎戛然而止,深渊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按下“暂停”,连最细微的波纹都被凝固。
咔哒,锁链轻响,一位少女自黑暗中“浮”了出来。
她身着玄色帝袍,袍角缀满碎星般的幽蓝鬼焰;赤足踏空,脚踝系着两枚小小的骨铃,却寂然无声。少女的面容苍白到近乎透明,唇却红得惊心动魄——鬼皇·幽凝霜。
她的境界已至出窍后期,这在死灵渊是绝对的异数,因为此界的规则本该压制一切阳寿未尽之人。
“你来了。”幽凝霜的声音像冰下暗流,“没想到,你已能无视此界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