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医院里, 总是萦绕着一种消毒水的味道。
阳光的余烬透过缝隙洒进来,空气中悬浮的灰尘死一般的沉寂。
满目白色,不熟悉医院的人总是晕头转向。
问过前台才知道烧伤科在急诊大楼那边。
一路上, 唐娅追着衡澜的脚步, 察觉到她紧迫的心情。
“一定会没事的”这种话说出来太轻了。
所以唐娅选择默默跟随。
如果司机说的属实, 那阮今雨再无出现在屏幕上的可能,往后的生活也将如坠深渊, 不复从前。
去了烧伤科, 衡澜几乎迈不动脚步。
她无法想象分开时还好好的阮今雨,如今该是怎样的面庞躺在病床上。
“你先坐, 我去问。”唐娅强按衡澜在长椅上坐下。
两个路过的护士步履匆匆,面色难看:“今天送来的那个病人真是太惨了, 才刚成年的年纪,烧成那个样子。”
“给她清创的时候,皮粘连着撕下来, 露出 />
“她还对麻醉药过敏, 那么大面积的烧伤,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扛过来。”
“我看了她身份证上的照片, 很漂亮, 像明星一样,哎,太可惜了……”
两个护士走得很匆忙,只有只言片语落进衡澜的耳朵里。
但这已经足以击溃她。
衡澜心里有一把刀, 把身上的皮肉割成一片一片, 血淋淋的。
心里有怨恨, 可不知该恨谁。
这事怪韩樱子?
可源头全在她衡澜自己身上。
婚内欺骗是真,在阮今雨苦苦等她的时候,她在安渝的家中。
对阮今雨疏忽是真,韩樱子对阮今雨的恶意那般明显,倘若她多花一点时间在阮今雨身上,她早该发现,后面的伤害也不会造成。
倨傲自负是真,打赌阮今雨只是闹小性子,明明计划好了挽回,却在韩政坤的推波助澜下,那样轻易地放她离开。
一个有无限可能的冉冉新星,如今却浑身焦黑地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等待命运对她的审判。
原本她的人生即使没有大起,也不会经历如此大落。
明知道她是那样一个在情感中缺乏安全感的人物,却却总在一堆消息中选择性地回复。
明知道她对这段感情的患得患失,却并不直白表明自己的心意,要她猜,要她问。
那些个徘徊在嘴边的“我爱你”。
一开始没说出口是因为那是不能轻易分发的糖果。
再后来说没有说出口是因为那像欲盖弥彰的谎言。
潘多拉魔盒里的魔鬼,都是她衡澜带给阮今雨的。
她令她无助,令她彷徨,令她伤心,令她难过,令她在漆黑的雨夜里无眠到天亮,令她在晴朗的天空下枯坐到黄昏,令她形销骨立,令她失魂落魄。
令她眼里的神采黯淡无光。
衡澜双手插进长发中,拽着头发,只有痛苦才能让她感到救赎。
自我惩罚,让良心得片刻安宁。
可是这轻微的痛楚太轻描淡写。
衡澜的眼前一片模糊,心被活生生地撕扯开了。
从未感受过,生和死之间并没有那么的泾渭分明。
“断就断得彻底一点。”像是咒语一般萦绕在她耳边,不断地拷打和质问她。
她自以为是的轻飘飘的姿态,终于在以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像大山一样压垮了她。
唐娅看着衡澜痛苦神情,也很难受,没想到她对阮今雨竟这般在意。
“是马飏焱的家属吗?先去前台把费用缴了。人送进重症监护室了,最快一个星期以后才能探望。”好心的护士过来催促。
“马什么?”唐娅先回过神来。
“马飏焱啊,”护士重复道,“一直联系家属,怎么都打不通电话。”
衡澜握紧唐娅的手,低声喃喃。
“不是她。”
“是啊,不是她。”
两人都忽地松一口气,如溺水之人被救上岸。
唐娅发现衡澜的掌心终于有了一点温度。
护士看她们的样子,也意识到中间有一些误会。
“今天有没有一个叫阮今雨的病人,很漂亮,她……”
“她?她只是被烫到了,已经走了。”
阮今雨的伤不严重,很轻微,不过因为那张脸,所以护士对她有些印象。
衡澜再次拿起手机拨打阮今雨的号码,又给她发消息。
可无论是什么渠道都没有回应。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石头沉入大海一般。
阮今雨决定了的事,就再也不回头了。
断得彻底这种话像生锈的锯子一样,来回地锯衡澜的心。
衡澜失魂落魄,但还是让唐娅去帮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娘交了医药费。
一阵拍手声响了起来。
衡澜擡头,看见韩政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从空荡荡的长廊上走过来。
“我不知你是生来就有充沛的情感,还是做戏时分外投入。”韩政坤说,“收起你的演技吧,她已经走了。”
阮今雨在咖啡店遇袭,不过对方拿着打火机扑上来的时候,阮今雨用羽绒服挡
了。
“告诉我她的下落。”衡澜说。
韩政坤像是听到了什么年度笑话,耸了耸肩说:“这不可能。”
“如果需要我求你的话。”衡澜看向韩政坤。
韩政坤一愣,没料到衡澜,高高在上的衡澜,会说出这种话来。
爱情战争里哪有常胜将军?
韩政坤摇头:“她不想见你。”
“让我见她,或者今天的事,我把韩樱子送进监狱。”
衡澜擡手将鬓边的碎发挽至而后,面庞上重新戴上一层冰冷的盔甲。
韩政坤嘴角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惊讶。
没料到为了一个阮今雨,衡澜要做到这种地步。
“我没有开玩笑,”衡澜说,“韩总你自己决断。”
“没事,她已经进去了。”韩政坤说这话时,脸上彻底没了笑容,阳光落在她瘦削的面庞上,照到她面颊上的沧桑和疲倦。
韩政坤起身,失魂落魄地走向电梯。
衡澜站起身来追上前,挡在电梯前。
韩政坤看向衡澜,头一次见到她这般失态的举动。
“无论如何,让我见她。”
衡澜语气中竟然有了一丝的卑微。
韩政坤冷笑:“她不想见你。”
衡澜眼前突然地发黑,扶住墙壁才勉强站稳,霎时间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切了。
电梯门关上前,韩政坤留下最后一句话。
“你固然可以用手段找到她,但你所做的一切仅仅只会是打扰。”
唐娅缴完费,回来找衡澜,见衡澜晕倒在电梯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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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
FOCUS风尚大典。
工作人员慌慌张张敲衡澜化妆间的门。
门打开,一袭复古黑色长礼服先映入工作人员的眼帘,修身的礼服勾勒出优美的曲线,显得人优雅又性感。
衡澜转过身来,脖子上戴着的华丽珠宝熠熠生辉,但是在她的美貌面前,所有的珠宝又都要被压下去。
“怎么了?”
工作人员支支吾吾:“本来红毯是要请您最后一个出场的,孔萱儿老师倒数第二出场。可是现在她化妆间也不开门,打电话也没人接。已经十多分钟没有人出现在红毯上了……”
“孔萱儿耍大牌,要跟我们衡澜比咖位,那就一定是我们退一步吗?”唐娅无语,她一边看直播,一边不屑地飞了个白眼。
满屏的弹幕都是在问。
【怎么走着走着没人了?】
【直播事故?】
【卡住了?】
【人呢?人呢?】
走红毯,咖位小的在前,咖位大的在后。这点业内规矩,孔萱儿应该还是知道的。
演了Caro导演的作品后,孔萱儿在国内外知名度有个跃升不假。
可论起所获奖项和业内人士的认可度,孔萱儿最后一个走红毯还没有资格。
“可是……”工作人员急得团团转,眼睛都红了一圈。
“没事的。”衡澜伸手按了按女孩的肩膀,温柔的力量让这个手足无措的女孩停下了抽泣。
“衡老师……”女孩看着衡澜的笑容,心里忽然不再惊慌。
衡澜递给女孩一张纸巾:“我的经纪人只是跟你一样着急,并不是针对你。一分钟后,我走红毯,不用担心。”
“谢谢衡老师。”女孩接过纸巾,连连道谢,转身出门去汇报这个好消息了。
造型师拿起发冠要给衡澜戴上。
“来不及调整了。”衡澜摆手,示意造型师放下发冠。
她对着镜子照了照,看自己的妆容和造型没什么问题,就准备出去救场。
“你总是这样,”唐娅不满,“心太软了。”
“问题总要有人解决。”
“她们特地派个实习生来跟你说,就是看准你不会拒绝。”
唐娅叹口气,和造型师一起俯下`身给衡澜整理裙摆。
衡澜回头看了一眼,竟有几分恍惚,眼神对上唐娅的眼神,很快挪开。
唐娅远远地望着衡澜的背影,她当然猜得出来刚才衡澜恍神是为什么。
“都两年了,还放不下吗?”唐娅摇头。
从下车到红毯尽头,不过两百米的距离,记者们的闪光灯此起彼伏,半点不见停歇。
衡澜的直拍生图比精修图更好看。
微风吹起她的碎发,缭乱的风中玫瑰。
擡眼时眼底的气场尽显,不动声色地俘获跳动的心脏。
对着刺目的灯光,衡澜微微一笑,熟练地摆出姿势朝向各个方向,方便那些没有占据好位置的记者拍照。
“看来,主办方对于我最后一个出场也是很认可的。”孔萱儿妩媚一笑,姗姗来迟,走上红毯。
待记者拍完照,主持人迎上去:“孔老师!好久不见。”
孔萱儿擡手跟主持人打招呼。
“这次非常荣幸能邀请到孔老师,”主持人拿出手卡,“我们这边也整理了几个网友对您最关心的问题。这些问题我也是刚才拿到的,不知道网友们会不会有什么犀利的问题。”
孔萱儿爽朗地笑着,表示任何问题都可以提。
“那么,我们先来看第一个问题。”主持人翻开手卡,脸上的笑容忽然有了点微妙的变化。
孔萱儿说:“看来,是个犀利的问题。”
主持人点点头:“最高点赞的网友提问是,不知道您和衡澜衡老师什么时候有再度合作的可能?”
“有合适的剧本的话,一定会考虑再次合作,衡澜是我非常敬重的前辈,”孔萱儿对着镜头意味深长,“不过,这两年,衡澜老师处于半隐退的状态,再合作的可能性不大了。”
“隐退?倒是暂时没听过衡澜老师有这个计划,也许之后可以找她确认下。”主持人拼命地想办法找补,化解孔萱儿话语中针锋相对的火药味。
“还有什么问题?”孔萱儿撩了撩头发,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这些网友为什么向她提问的时候一定要带上别人?
“热度第二的提问是……”主持人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孔萱儿脸色,是骑虎难下,不得不硬着头皮念下去了。
“网友们提问,孔老师您知道阮今雨最近的动向吗?”
这个话题,主持人其实自己也很感兴趣。
“我是《共白头》的忠实观众,两年里我看了无数遍。
每每有新的古装剧出来,《共白头》就会被作为行业标杆拉出来对比一番,无论是人物妆造,还是叙事画面,都可以算得上近五年最佳。
但就是在这样盛的风头之下,阮今雨演完《共白头》,竟然销声匿迹,一点音信也没有,有很多传闻,但是真真假假,大家只是想知道她平安。”
孔萱儿沉思,这两年她跟阮今雨确实有联系,不过,是阮今雨不想暴露在大众视野下,至于阮今雨在躲谁,那孔萱儿就不清楚了。
不过这话题倒是拉踩衡澜的好梯子。
“关于小雨,我只能说,她近况很好。”孔萱儿对着镜头一脸真诚,“两年前,她是在司海娱乐被衡澜收购后选择解约,其他的,我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