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一铭又问：“你有其他见解？”
路明炀想了想，说：“目前的定稿而言，模式有些陈旧。现在国内市场趋于平稳是没错，但据我所知很多上层政策文件将在明年发布，若不抓住先机，很有可能会被其他企业反超一手。”
有什么大政策总归是邹一铭先知道，他清楚，年轻人一旦有权，都会先主张闷头闯，大胆试错，反正后果是辉金集团承担。
当初与花颜订婚的男人便是如此。
更何况眼前这个年轻人眼中有更强的劲头，并且危险的是，他身上还有一种这个年纪的人鲜有的冷漠。不同于性格冷漠，这种冷漠是不阿谀奉承，不曲意逢迎，表现欲并不与事业心匹配。
是善于隐藏，将自己对辉金的欲心压制得好？
两人聊了半晌，花小阳母女两个端着果盘来了。
“聊什么啦？这么热络。”花颜贴着路明炀坐下，吃醋似的，“老爸平时跟我都没这么多聊呢，你一来连精神头都好多啦。”
路明炀笑笑，“正和邹董请教公司的事情。”屁股不着痕迹挪了挪。
对面花小阳也推推老爷子，“客人好不容易来一回，你还拉着人聊公司那些事儿，也不让人放松放松！来来来，小路呀，吃水果！”
“谢谢夫人。”
花颜帮他叉了块草莓。
差点直接喂嘴里了。
路明炀半途接手，入口鲜甜，登时便想：回去给陈文柏也带两斤。
几人聊了会儿，大门那儿又来人了。做事阿姨小跑着进来，红光满面地，“先生，阿祁回来啦。”
路明炀嚼着水果，仿如没听见。
连女儿带“男友”回家都未起身的邹一铭，闻言仿佛神力上身，立刻精神十足地窜起来，摸摸衣襟，“快，看看我这衣裳！”
花小阳忙给他拍拍，“好着呢！见自己儿子还这么讲究！”
邹一铭哼一声，“臭小子，我当他今天也不滚回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披着黑大衣、身量颇高的短发男人出现在门口，带着满身寒气，第一桩事也不开口喊人，而是将手里的东西往两个保姆怀里一丢，闷头换鞋。
那俩保姆一个蹲一个站，生怕怠慢了他。
老爷子忙向前走了两步，俩眼急急望着亲儿子，张口却是违心的话：“小混账，还知道回来！翅膀硬了，我当你是老子死了也不踏进家门的混账东西！”
男人跟没听见骂似的，脱了手套朝红木桌上一扔，不带情绪道：“你不找人围追堵截，我也不会给你逼回来。”
那英俊的脸瘦了不少，颊也微微凹陷，看起来有些沧桑。
老爷子本要接着大骂，见儿子在外头折腾成这样，心疼得咬牙笃杖，“早叫你回来回来！不听你老子言！我看你不仅要把你老子气死，迟早也得把自己折腾没了！”
“啊呀，大好的日子，什么死啊没的，一句好话没有！”花小阳打圆场，“阿祁呀，快过来歇歇，刚切的水果。”
邹祁没个好脸色，对她视若无睹，趿个拖鞋往沙发这头走。
这一望，就望见沙发里居然坐着打破脑袋也没想到会出现在这个场合、这个地点的男人。
男人也擡脸看他，没什么特别的神色。
邹祁奇异地动了下眉头，看了眼对方身边的花颜，扯着嘴角意味深长道：“真是意外啊。”
老爷子哼了一声，吹须瞪眼，被花小阳扶着坐下来，道：“你姐姐今儿个带人回来，你收收你那臭脾气，叫客人笑话！”
“哦？”邹祁居高临下地垂视。
花颜面色微羞，笑着说：“爸，您还说阿祁呢，您先顾着身子，别动不动就发火啦。”继而又和路明炀一起起身，介绍道：
“阿祁，这是路明炀，你们见过的。”
嗤。当然见过。
花颜期艾示意。
路明炀先伸出手：“邹总，许久不见。”
邹祁确实变化不小。锦尚没了，他独自挣扎了半年，终于面对东山难起的现实，左挪右借，才厘清债务官司，如今落得孑然一空，疲惫不堪，全拜此人所赐。
不过也好，没了牵绊，他便没后顾之忧。斗个路明炀，绰绰有余，甚至急不可耐。
他冷眼扫人，转身上楼，兀自洗澡去了。
被这样忽视，路明炀不尴尬，花颜也尴尬。老爷子气得又要骂，路明炀及时开口：“邹董，没关系，我和邹总很熟，他是跟我开玩笑。”
至楼梯拐角处的邹祁听见这话，眼尾愈加冷讽。
要说邹家大，往年聚会都是夫人周氏那方的亲戚多，次次家宴足足要坐六桌，自她病逝，老宅子便冷清下来，平时只有老爷子与花小阳在，花颜一周回来两三次，邹祁则难得一见。
所以这回多了副碗筷，倒有些热闹。
只是桌上气氛着实怪异。
全程只听花小阳在笑在说，女儿花颜搭两句，路明炀却少言寡语。若是问他话，回答虽尊重礼貌，却疏远得很，花颜在热切招呼他吃菜，他也只是应，目光却毫无温度。
是个人都看出他与花颜的关系并不像大家所期待的那样亲密。花小阳不愿冷场，便拿工作上的事儿作话头，路明炀果然话多了些。
谁料一直不屑掺和这“其乐融融”画面的刺儿头邹祁，偏偏在此时张口：“路经理年纪轻轻，生意场上的手段倒是高明。也是，没这个城府这个本事，也坐不上这个位子，上不了眼前的家宴。就是不知道心思这么活络，是否会分身乏术啊？”
这话的意思只有他们二人明白。
路明炀脸色微变。
邹祁眼神深不见底，带着俯视与不屑。
老爷子“啪”地一声放下筷子，白着脸咳了两声，“你就不能让人定定心心吃顿饭？”
邹祁无所谓，“要我回来就得有这个心理准备。”顺道瞥了眼对面脸色尴尬的花颜，“有些人过于着急了吧？也不说查查底细，随便就把人往家里带，不怕人财两空？”
这下花颜的面色也难看了，勉强维持着表面的笑，“阿祁，你知道的，我并不看重另一半的出身和学历，而是能力和人品。”
花小阳本来想帮腔的，暗暗一怔，意识到女儿带回来的年轻人应该出身一般，学历怕是也不好，便悄悄用餐巾拭了拭嘴角，没出声。
邹祁嗤笑一声，人品？脚踏两条船、攀龙附凤的男人，真是戴着眼镜打着灯笼找的。
于是故意蔑着路明炀：“怎么样，路先生，要在餐桌上聊吗？”
然而他预想中的慌张与窘迫的表情并没出现。
路明炀只是平淡地看着他，说：“我没意见。”
邹祁最烦别人激将，张口便道：“好啊，那我倒要问问路先生……”
“够了！”老爷子猛一拍桌喝道：“都给我住口！”不知何时面色涨红，气也不顺。
邹祁皱了皱眉，路明炀依旧一副坦荡。
一顿饭吃得风雨飘摇。邹一铭的心脏不大舒服，现下也没法待客，邹祁更是不愿待，只热闹了不足两个小时的老宅又趋于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