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从来都没起床气。”陈文柏撑着下巴看窗外,天阴沉沉的,这种感觉很不好,像有什么不妙的事情在等着他们。
难道……难道是两人的关系被发现了?
陈文柏忽然非常不安。他老妈虽然性格开朗,思想也前卫,但儿子和另一个男人论终生,这老一辈的谁也接受不了。按照她老人家雷厉风行的火辣性子,说不定会和当年离婚一样,头也不回地跟他这个儿子断绝关系,眼不见心不烦。
路明炀捉住他的手,眼睛盯着前面的路。
陈文柏把他的手使劲攥手心里。
忐忑地到了家,开了门,桌上已经备好了晚餐。
“……妈。”
郝兰花把牛肉锅端上来,神色没平时欢快热情,只淡淡道:“洗手吃饭吧。”
陈文柏更忐忑了。
三人围着餐桌坐下来,只有炖炉在咕噜咕噜作响。郝兰花一筷子一筷子地吃,头也没擡。陈文柏味同嚼蜡,终于忍不住,出声道:
“妈,您……”
“你们下午在一块吧。”
陈文柏张张嘴,不知道老妈什么意思。
郝兰花似乎也嚼不下去,半晌,轻轻放下碗筷,叹了口气。
“下午睡不着,心血来潮想帮你们收拾收拾房间。无意间……看见床头柜盒子里收的东西。”
陈文柏和路明炀的背瞬间绷得笔直,脸色无比难看。
两人住在一起,日积月累攒了些惯用的小玩具、两种尺码的避/孕/。套,以及符合口味的影碟。知道郝兰花要来,陈文柏特意把东西收到一起藏进盒子,压在床头柜最里头。
发现了这个,比直接跟她出柜还难堪。
“我这人哪,活了大半辈子,没遇上什么好男人,把你带到七岁,他就瞒着我搞外遇,我一天都没耽误直接拉着他跟我去办理离婚。好在法律有眼,给我留了那么多钱,我自己也有退休金,还有个好儿子,日子过得还算滋润。我以为,老天这就是对我好,弥补我前半辈子遭的罪。”
陈文柏嗓子微颤,“妈……”
郝兰花擡高手晃了晃,头却低着吸鼻子,“儿子,妈不懂你,从小到大你就没让我操过心,我对你什么都放心,我唯一指望的就是你找个好女人,对她好,高高兴兴结婚,别像我……”
她说不出后半截话,已然低低抽噎起来。
陈文柏眼睛红了,愧疚、无奈、紧张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同时涌上来,涨得喉眼生疼,“……对不起,妈,我……”
“要是年轻人瞎闹,我就当作今天没看见。”郝兰花擦擦鼻子,越想越心惊胆战,眼泪还是往下掉,“过完年,你们就分开租房吧。”
“阿姨。”路明炀说,“不是瞎闹。”
郝兰花噙着泪看他,路明炀重复道:“陈文柏和我,我们两个不是瞎闹。”
“明炀。”陈文柏想阻止,路明炀却把心里压的话一轱辘全说了出来。
“我从高中的时候就喜欢他,混账过,也糊涂过,他还愿意一直等我,既然文柏认定我,我也绝不会辜负他。这辈子我们俩都不会分开住,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去哪儿,他也一定会毫无怨言地跟着我。我和文柏的感情,不是您所以为的年轻人瞎闹,我们是认真的。”
郝兰花无声地哭泣。她从来的第一天起就察觉到自己儿子和室友关系太过亲近,可她只想是朋友,未想过其它。那可是两个男人,两个男人生活在一起,谁来操心,谁来忍让,生活角色不完整,怎么过得下去?
她使劲拍桌,“糊涂!你们两个真是糊涂!你们还这么年轻,日子都还没过去四分之一就说这辈子,你们知道这辈子有多长?酸甜苦辣有多少?”她抽纸擦去眼泪,望向儿子,
“你天天拖着不愿意相亲,就是为了他?”
陈文柏动了下喉结。“是。”
郝兰花皱起脸,简直无言以对。
陈文柏也不瞒了。“妈,刚刚明炀说的,就是我想说的。我这辈子不想和任何女人结婚,也不需要把我当孩子一样照顾的妻子,更不需要一个隐忍的婚姻。爱情不应该有分配好的性别和角色,我只知道我想和我喜欢的人过一生,我遇到了,从16岁的时候就遇到了。妈……我不想错过,我不想后悔,您,您不是说过找对一个人比什么都重要?我不逼您支持我,可不可以,不要阻止我们?”
路明炀听完,心中顿生底气,一把握住他的手。
16岁……两个孩子高中正玩得好的时候,心里竟然埋着这种情愫?郝兰花现在才觉哑然吃惊,心惊肉跳,她不止一次允准路明炀来家里蹭饭、过夜,还心疼这孩子有一对不省心的家长,家里要么没人冷清,要么鸡飞狗跳,都有心要收做干儿子了。没曾想……两个孩子背着她,竟然……
太荒唐了,这个错误在她面前俨然存在了这么些年,自己却丝毫未觉!
郝兰花稳住心神,道:“小路毕竟不是我儿子,我没权利干涉他的选择。陈文柏,你告诉我,你是喜欢男人,还是……”她不习惯提出这种问题,实在太怪异了。咬咬牙说下去,
“还是就喜欢面前这个人!”
陈文柏一愣。
从以前到现在,他从没喜欢过第二个男性,也没喜欢过任何女性,所以问题一居然无法回答。
路明炀也正过身眼巴巴地等他回答。
“我……”陈文柏皱皱眉,“我好像没办法喜欢上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
路明炀刚要松气,陈文柏又说:“妈,我试过,真的不行。”
急得路明炀差点站起来。“什么,陈文柏,你试过?你跟谁试过?”
陈文柏现在没心情细说,“等会再说。”
路明炀只好又憋着气坐下。
郝兰花撇着脸,团着纸巾把鼻涕抹去,“我今天要不是看见那些东西,估计你永远都不会告诉我。你背着我做、做那些事儿,就不怕别人看出来,戳你们俩脊梁骨!儿子,妈这么大岁数什么人没见过?你这脾性找个好姑娘结婚,好日子就在后头!男人……”
她愁苦地看了眼路明炀,愈发觉得自己儿子恨铁不成钢,笃笃桌子道:“男人都是什么样,你看看你那亲爹还不清楚吗?他现在说喜欢你,非你不可,万一过几天他又转性了,喜欢小姑娘了,或者看上别的男孩儿了,你怎么办?啊?你这驴性子到时候有的苦头吃!”
说完她又捺下语气朝路明炀道:“小路,不是阿姨对你有意见。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这几天我也亲眼看着了,生活里多是他照顾你,容着你,你条件这么好,追你的人能排到北广场去!自古都说共苦容易同甘难,等你谋到了大好前途,我们家文柏还会在你眼里吗?阿姨觉得你是好孩子,平时对你还不错吧?啊?你也心疼心疼阿姨,看在文柏对你一片用心的份儿上,就……就别互相耽误了!”
路明炀艰难地咬紧牙颌,身边的陈文柏闻言也垂着脸,明显对郝兰花提出的忧虑没有充足的应对信心,毕竟自己“前科”实在不少……
沉默片刻,路明炀起身绕到桌边,忽然跪下了。
陈文柏吓了一跳,郝兰花也吓了一跳,“这,你这……!”
“阿姨,说句话您可能不信。”路明炀轻轻脱开陈文柏的手,“我所成长的环境曾让我对爱情和婚姻都嗤之以鼻,对陈文柏的喜欢毫不珍惜。如果是当年的我,绝不敢这样坦荡地面对您,更不敢向您讨许可,允准我和文柏在一起。我知道您爱您的儿子,我也爱,爱到敢在此时此刻跪下答应您提出的一切要求。您说我们还太年轻,说不起一辈子,是,我是不敢笃定未来会发生什么、遇到什么人,可是如果人永远都是畏首畏尾杞人忧天,那也就不配和命定的那个人在一起。我不在乎世俗的目光,老实说,如果我爸妈还在,我根本不在乎他们的看法,您的,我也不在乎。可是文柏在乎,您是他的母亲,您有心病,他也不会幸福,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去试!我现在还什么都没有,我只有我自己这么个人,我可以给他,他生老病死,我路明炀寸步不离,我敢在您面前对天发誓,如果我路明炀有一天辜负了陈文柏,我愿意遭天谴,万劫不复!”
“明炀……!”陈文柏心里一揪。
“如果您还担心我日后会抛弃他,我现在就可以纸笔画押,我和文柏在一起之后的每一笔收入都归他,我负心了,净身出户。”
陈文柏鼻子一酸,说不出话来。这傻子一根筋,都说过年不能胡说他还胡说。
郝兰花无言地偏着身子,眼有些肿。
许久,她缓缓开口,“文柏,妈想回家了,给妈买明天的车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