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雨后的阳光穿透云层,在烽燧断墙上织出一道淡淡的彩虹。陆惊鸿蹲在板岩星图前,看着那些被雨水冲刷过的刻痕,忽然发现凹槽里的积水正凝成细小的冰晶,冰晶折射的光线下,十大家族的族徽在水底旋转,最后竟融成一片均匀的白光。
“你看这水纹。” 格桑梅朵用手指轻点水面,涟漪扩散处,白光里浮出十个模糊的人影,穿着现代的服饰,却带着各家族的标志性物件 —— 陆氏的河图玉佩、司徒家的罗盘、南宫氏的兵符…… 每个人影都在微笑,朝着中心的光点伸出手。“宁玛派的《度亡经》里说,‘前世怨如水上泡,今生缘似莲中珠’。”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感慨,将噶乌盒里的《龙钦心髓》残页贴近水面,“雨能洗去沙上的痕迹,时间也能泡软心里的疙瘩 —— 你看这些人影,多像咱们十家的年轻人,哪有那么多深仇大恨。”
陆惊鸿的指尖划过杨公盘的边缘,铜镜里还残留着昨夜赫连家萨满鼓的纹路,只是那些狰狞的人骨图案已经淡去,露出底下细密的缠枝纹,像极了闽南司徒家商船船舷上的雕花。“徐墨农收藏过一对清代的鼻烟壶。” 他忽然开口,目光落在彩虹与地平线交汇的地方,“壶上画着‘龙虎斗’,细看却发现龙鳞里藏着虎纹,虎斑中裹着龙睛 —— 老辈人说这是‘怨里藏缘’,仇家往往比亲人更懂彼此的命门。”
风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掠过,远处的沙丘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格桑梅朵的藏袍下摆被风掀起,露出腰间挂着的金刚杵,杵头的莲纹在阳光下泛着金光,恰好与板岩上的白光产生共鸣。她认出沙丘后探出的脑袋是赫连家的小子赫连青,那孩子才十六岁,上次在可可西里见过,当时正抱着只受伤的海东青,被赫连铁树追得满山跑。“是赫连家的‘小鹰’。” 她笑着朝那边挥挥手,“看来老的没来,派了个娃娃当信使 —— 这倒比舞刀弄枪的体面。”
陆惊鸿注意到赫连青手里捧着个木盒,盒子上的逆万字已经被人用刀刮去,露出底下的云纹,那是契丹皇族的旧纹样,与齐家航海图铁卷上的某个标记完全一致。“是‘和解盒’。” 他想起陆擎苍讲过的故事,辽代契丹与女真议和时,就用这种盒子装信物,“看来赫连铁树终于想通了,用老祖宗的规矩办事,比耍萨满鼓体面多了。”
赫连青抱着木盒跑到烽燧前,脸颊还带着高原孩子特有的红晕,他把盒子往陆惊鸿面前一递,头埋得低低的:“我爷爷说…… 以前的事,是我们赫连家做得不对。” 他的声音带着点结巴,手指紧张地抠着盒盖,“这是长白山挖的‘龙涎香’,能安神,我爷爷说…… 就当赔个不是。”
格桑梅朵接过木盒打开,里面铺着层暗红色的绒布,放着块鸽子蛋大的灰白色物体,散发着淡淡的奶香。她想起沐云裳说过,长白山的龙涎香是地脉精华所结,百年才得一块,比黄金还珍贵。“赫连老鬼倒是下了血本。” 她笑着把盒子递给陆惊鸿,“看来十三战神魂的煞气,终究敌不过这娃娃的憨气 —— 你说这算不算‘新生’?”
陆惊鸿将龙涎香凑近杨公盘的铜镜,镜面立刻映出赫连铁树的身影,老人正坐在萨满鼓前,手里拿着块被香火熏黑的牌位,牌位上的契丹文翻译过来是 “止戈” 二字。“是真的想和解。” 他将龙涎香放回盒中,“萨满教的‘洗怨仪式’里,长辈要对着祖宗牌位起誓,否则会被反噬 —— 赫连铁树敢让孙子带这个来,是把脸都押上了。”
赫连青忽然抬头,从怀里掏出片绢帛,正是之前遗失的《河洛秘录》残片之一,上面的朱砂还很鲜亮。“这是我在爷爷的鼓里找到的。” 他的声音大了些,“他说十家的东西,该还给十家,藏着掖着的,成不了大事。” 他忽然挠挠头,露出个腼腆的笑,“我偷偷听我爸说,你们要去阿尔泰山?我认识路,去年跟着采药队去过,能给你们当向导。”
格桑梅朵的噶乌盒突然发烫,《龙钦心髓》残页上的藏文开始与绢帛残片共振,那些分散的朱砂线条渐渐连成完整的 “和” 字。她想起在楚布寺见过的转世灵童,那孩子刚会说话就唱 “怨如落叶,缘似新芽”,当时苯教的黑巫师骂是胡言,现在看来,孩子的眼睛往往比老人的咒语更亮。“看来这戈壁的雨没白下。” 她拍了拍赫连青的肩膀,“你爷爷让你来,不光是赔罪,是想让咱们带着你们赫连家的‘新生’一起走 —— 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