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这尘世间,君权神授,唯有天子与神迹最为相关,那么同天子一起求请山神的,能与天子情谊相通的,那必然只能是天子的老婆了。
天子的老婆是谁?
是皇后啊!
“你又在搞什么?”季柕微斥。
另一只酒樽迟迟没有伸出来,他一直高举着的手臂已经开始泛酸,而面前的女人却是一直在跟边上的下人窃窃私语,仿佛看不见他的存在一般。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灼灼盯于此处,堂堂天子竟遭如此忽视,一想到自己此般境地,他怒上心头,直接一把将简昕扯了过来。
“快些,还要朕教你怎么做不成?”
她怔愣地望着面前的人,手里的酒伸出去也不是,缩回来也不是,尴尬地定在原地,一股强烈的羞愤霎时冲上她的脑门。
要是私下里也就算了,这皇帝比她还纯情,可偏偏现在是大庭广众之下!
这片乌泱泱的人群里,
她的同学!校友!老师!领导!
都,在,看,着。
面前的巫贤已然等得有些焦急,这祭祀山神的吉时眼看着就要过了,简昕却迟迟不肯动作,他冲着两人比划着,嘴里又在吐一些旁人更本听不懂的话。
“巫贤已经在催了,若是因你一人而耽误了仪式,皇后确定自己担得起这罪责吗?”季柕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眼底的冷意却愈渐明显。
喝,还是不喝。
这个脸她是丢,还是不丢。
简昕死死盯着手里的这杯酒。
若是不喝,这次可能真的会死。
若是喝了,生不如死。
……那还是喝了吧。
简昕眼一闭头一横,一把绕过季柕的手臂,将这杯盛满了清酒的金樽对准了自己的唇边,一饮而尽。
速度堪称疾如闪电,待她仰头喝尽时,底下一片的起哄声才刚喊了个开头。
“不够不够,再来一遍!”
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底下那个人喊出来的。
眼看同胞饱受人间疾苦,自己却还乐呵呵看着凑热闹,畜生啊!
季柕被简昕这流畅且迅疾的动作看懵,一时间怔愣在了原地,直到简昕已经将酒杯重新还给了那巫师手中,他还呆站着没反应过来。
真女人要笑着擦去眼角的泪水。
别的不说,这酒还真挺好喝的。
简昕一个潇洒转身,大义凛然状便要离场,隔壁上忽然传来一阵桎梏。
回头,便看见那巫师情绪激昂地对着她一阵输出,胳膊甩得只剩残影,眉毛都快要飞到天上去了。
她实在无能解读:“…… you speak Chese?”
巫师:“?”
季柕幽幽开口:“是让朕和皇后喝交杯酒,不是让皇后抱着朕的胳膊喝酒,你看朕这杯喝了吗?”
“……”
那你刚刚不喝,傻愣着在干什么啊!!?
巫师心累地叹了一口气,转身重新又做了一遍法,才将又一杯盛满的金樽放回了简昕手上,并做了个‘请’的手势。
“动作慢一些,山神需得感知到虔诚。”
待她重新走到季柕面前举起手时,周遭已经很明显地传来了‘哦~’的起哄声,季柕微蹙着眉但也没有多说什么,简昕僵硬的面部表情则是已然快要维持不住。
只见对面的男人慢悠悠地穿过她的手臂,待两人的胳膊已然紧交合在了一起,附近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众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人群中央的二人。
那巫师又开始在边上念叨起晦涩的咒语,分明就在身侧,那时而高昂时而低沉的吟念声却忽如高山飞雪般,裹挟在风中渐行渐远了。
她只感受到两人间的距离愈拉愈近,隐匿的鼻息声也在陡然间震耳欲聋,清酒的芬香恍然贴近,夹杂着另一股清雅的香味,缓然渡入口中。
不同于方才第一口的醇烈,这次的酒味犹如潺潺溪水缓落咽喉,带来一阵暖腹的温和,让人颇有些意犹未尽。
简昕嘴里浅浅含着最后渡入的一口清酒,还在回味着上一瞬的甘甜,便只听人群中一道失去控制的声音陡然在她耳边响起——
“妈的,好甜!!”
“噗!”
然后她就没忍住喷了对面的人一脸。
吓得一旁的巫贤都沉默了。
季柕:“……”
他面无表情地咽下最后一口酒,将胳膊抽回。
一旁的赵正德脸都白了,颤抖着手接过季柕手里的那只金樽,又递过去一方干净的帕子。
他姿态优雅,从容不迫地用棉帕吸去脸上的水渍,再睁眼时,便是像在看着死人一般看着她了。
“实在是,抱歉。”
这句道歉,她是诚心的,只是对方看起来并不是很想接受。
“你先继续。”季柕极力压制住胸中的一腔怒火,摆手向一旁的巫贤示意。
待众人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跳大神后,简昕也很有眼力见地疾步往角落的阴影里退去。
这皇帝断然不会因为她而中途打断仪式,只要她跑得够快,刀子便落不到她头上。
这边她刚带着芙秀找了个角落站定,猛地擡头,怒火中烧,朝着刚才发出声音的方位望去,视野全方位搜寻。
究竟是哪个刁民要害她!
什么都嗑只会害了你!
一旁的芙秀见她看得起劲,也凑过头来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娘娘您在找什么?”
“我在找歹人。”顿了顿:“你刚刚有没有看到是谁发出来的声音?”
“娘娘您说的是什么声音?”
“就我喷酒的前一秒,到底是谁在喊的!?”
芙秀作恍然大悟状,又忽而很是为难地挠了挠头:“看嘴型应该是一大片的人都在喊的,只是也不知道那个时候到底是哪位大人没控制住。”
简昕:“……”
*
念在路程劳累,当日便没有安排任何比试项目,众人都先在一边的营寨内安营扎帐。
简昕的营帐就搭建在季柕隔壁。晚膳时,简昕趁着屋外人声嘈杂,拉过芙秀小声密谋:
“借我一套你的衣服,晚上我出去一趟,你帮我好好看着,任何人都不准进来。”
芙秀还是想劝阻一番:“娘娘,皇上就在隔壁,容易出大事儿的。”
“没事,他现在最不想看见的人估计就是我了,我晚上小心一点就行。你记着,我不在时不要给陌生人开门,遇到不得不开门的一律就说我出去方便了,懂?”
芙秀还是很纠结:“不就是一顿夜食吗娘娘?奴婢现在给可以帮娘娘去做一份的……”
她捞过芙秀的手背,轻缓地拍了两下,语重心长:“你不懂,我吃的不是夜宵,是自由。”
“?”
还未等她再说些什么,白色的营帐后边隐约映出来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伸手开始挠着外边的白布。
嗞嗞作响。
简昕松开芙秀的手,向那个人影走去,静静观察了一番,在里边轻挠着回应。
剪影里的人陡然站直了身,左右环顾了一番,将脸靠了近来,熟悉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
“对个暗号,你是猪。”
这人是真的欠揍,字面意义上的。
所以她直接一巴掌呼上去了。
营帐很厚,但耐不住他靠得近,隔着盾也没能降低多少物理伤害。
“卧槽!”一布之隔外响起闻和卿压低了声音的暗骂。
简昕直接无视了他的痛嗷,道:“你在这等着,我换个衣服就出来。”
“等个屁,你自己爬过去!”
背后只传来闻和卿气急败坏的怒骂,但骂归骂,等她出来时,人还是很老实地待在原地没动。
他捂着方才被扇痛了的下巴,对着她上下打量,疑惑:“你在玩什么白天鹅变丑小鸭的spy吗?”
简昕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仔细检查了一番自己的这身装扮,觉得并没有什么问题:“我这不乔装一下就太明显了。”
事实上这个乔装确实没什么必要。
“这么光明正大真的没关系吗?”简昕属实没想到,闻和卿会直接给她带到这儿来。
两人正站在营地内的主路上,身侧经过的侍卫、官员、家眷络绎不绝。
“擡头挺胸,当你越自信,就越不可能有人来怀疑你,咱们玩的就是一个心跳。”
说法挺荒谬,但是真理。
从这至营地大门的一段路内,虽然不时便有人驻足在一侧盯着她一瞬不瞬,但不过一会便会自我怀疑地摇着头,自顾自走了。
简昕跟着闻和卿顺畅地走出大门,一路沿着小道往前,经过一片灌木丛,翻过一个小山丘,才在一条溪流边看到了正在搭建烧烤支架的几个人,边上或站或坐着几对三五成群、各干各事的。
闻和卿道:“一起来目标太大了,今晚我们分成两批,你跟着我们吃第一批的,免得太晚了到时候生出什么乱子。”
“你真的太聪明了。”简昕不走心地回道,因为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这感人的画面吸引了,简直叫人热泪盈眶。
直到现在,直到看见她亲爱的校友们远离了那个是非之地,在这野外自由地烧烤,她才终于感觉到——
她,是真的出来了!
“简昕!这边!”右侧不远处传来一声叫唤,简昕侧头望去,一块巨硕的岩石边上赫然坐着刘丛和钱文静二人。
她拣起衣摆小跑过去,四人围着一方桌布坐下。
“太不容易了,太不容易了,家人们谁懂啊,我终于获得了自由!”简昕撚着纸帕子擦拭着眼角溢出的热泪。
“你别说,我们能见着你一面也挺不容易的,要先来一口瓜子吗?”说着,钱文静已经毫不客气地将一把瓜子抓到她手心。
“咱食品专业的同学研制成功的核桃味瓜子,这几日京城买得可好了。”刘丛一边嗑着,连连点头。
简昕将其捧在鼻尖嗅了一口,感喟:“有一种家乡的味道。”正要放嘴里尝尝,不料边上横空劈出来一只大手,直接挡了去。
“你先别吃了,领导刚说了,让你过来了先去找他一下。”季柕掰开了她的手指,将掌心的瓜子顺势倒在自己手里:“那几个老头就坐在那边喝茶,你自己过去吧,我们先在这等你。”
她喜悦的表情顿然一收,当即哽住:“领导突然叫我过去干什么?”
每一代经历过学生时期的人,或多或少都对这种“某某叫你”的句式有种难以言述的情感。
他摇摇头:“不知道耶。”
“不是学生聚餐吗?怎么领导也在的?”
“瞧你这话说的,领导想来我还能拦着不成?”
“……”简昕犹豫着站起身,略带希冀地看向在座三人:“……要不,你们陪我一起去?”
闻和卿:“聋了。”
刘丛:“瞎了。”
还有一个在装哑巴。
“……”
*
待简昕轻手轻脚踩着步子过去时,便见那低地的水潭边摆着一列竹编藤椅,椅子上坐着的几人不是文里文气便是厅里厅气,正手执着杯盏谈笑风生。
“领导好。”
那几位一见着她来了,皆是止住了方才的话题,放下茶水站起身来。
其中一人上前握住了她的手,郑重道:“是简昕同学吧?这些天辛苦你了。”
“……其实还行。”
“简同学你好,我们也知道你出来一趟不容易,便直接长话短说了。”这次说话的是站在一侧的左同平。
听到这一句,简昕心里便大概有数,估计是有事要拜托上她了。
“是这样的简同学,我们几位领导也在朝廷上干过些日子了,对现在这位皇帝有做过一个简单的侧面评估。”
“根据心理学院相关同学的分析加之近几日的数据整理,我们一致认为这个皇帝目前是有一定成功改造的可能性的。”
简昕一时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您说要改造谁?”
左同平笑着解释道:“也并非那个改造,我们所指示的,是一定程度上改造他的思想,为现代教育和社会运行模式的实现提供一定可能性。”
“想必你也听说过宫外新式太学的建立了,这是我们目前成就最为突出的一个领域。当然,在众多提呈上去的现代化改革方法中,还有许多条已经被采纳的草案,通过率目前维持在70%左右,这足以说明当代这位皇帝已经具备了一定的先进思想。”
“但这只是我们在工作事务方面分析出来的个人画像,叫你来主要是想问问他生活方面的情况。”他扬起和善的笑容:“皇帝在日常生活中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简昕决定实话实说:“我觉得他有点像个白痴。”
“……”
“是这样的领导,我个人建议在研究过程中可以直接忽略他在日常生活方面的行事习惯,因为确实无知得不太正常了。”
闻言,面前的几人蹙眉思忖片刻,又将头凑在一起好一阵嘀嘀咕咕,半晌,才又迎上简昕的视线,道:“我们觉得你说的不无道理。”
“咳,是这样的,除此之外我们还有另一个任务要拜托给简同学你。”
“太学改革后,朝廷和民间的学术氛围愈渐浓厚,我们喜闻乐见。为了保持良性循环,激励学者,几位教授在商讨一番后决定沿用本校的教学制度,在下一学年开设几门必修课程,本校学生必须修满28学分才能拿到结业证书,后就读于太学的在校生则是必须提交一份成绩达标的毕业论文。”
“只是这个方案还未成型,具体细节还需等我们再开会商讨一番。基于简同学消息不通的特殊情况,我们就先将这个方案提前告诉你,你的学分可以不通过课程学习和考试获得,转为课程论文的形式。”
“于此同时,我们会尽办法让皇帝也加入到太学的日常学习中,如果成功了,他的论文写作辅导工作便交给你了。”
说罢,几位领导纷纷将充满了信任和欣慰的眼神投向了她。
简昕:“……”
虽然但是,究竟是什么样的脑子才能想出来的,让皇帝去写学术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