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赵正德边擦去额角渗下的冷汗, 心下打着颤,踩着碎步跟上,压着声音气若浮悬道:“回禀皇上, 这层的包厢是当初找人特意设计过的,将那边的虎兽摆件掉个头便听不到了。”
说罢, 他躬身立在一侧等待施令:“皇上, 需要奴才去将它关了吗?”
季柕将浸在水盆中的双手擡起,臂腕上的水痕划过,尾角凝成剔透的水珠, 布在一双白净有力的手上, 在房内微弱的光照下显出一分油然而生的禁欲感。
盆侧的板架上摆着叠放整齐的手巾, 他将还在滴着水的双手覆于其上, 柔软贴适的巾面瞬间将水分吸走, 只是在上边留下了一片成团的水渍。
季柕又拾起一侧的面巾, 将嘴角都擦拭干净, 这才接着开口:“那你一开始将它开起来作甚?”
赵正德踌躇片刻, 才道:“呃, 奴才是看着皇后同那任公子总有些怪怪的,就斗胆将两侧的壁听都开了起来。若皇上嫌吵的话, 奴才现下就将它关了去。”
却见季柕只是擡了手示意他回来,走出了浴间,自个儿拖了把椅子便在墙边坐下:“不用, 先开着吧, 朕倒要听听那屋里都坐着有谁。”
赵正德紧跟在季柕身后,担心他一把木凳坐着不舒服, 便又从一侧的软塌上取来一个靠枕垫在季柕背上,取了几本季柕最近常看的书摆在手边, 搬来一把矮凳,放上重新沏的一壶茶水,这才蹲在边上安稳下来,扇着蒲扇给他驱热。
空心的墙体全然挡不住对面的放声谈话,一人一言自隔壁缓缓传入耳中。
“这皇帝一声不吭就自己偷偷往南跑了,宫里现在怎么样?”这是简昕的声音。
听到她分毫不带一丝敬畏的称呼,季柕不满地皱了皱眉。
“不太清楚,我们也是当晚被叫起来后就直接跟着出宫了,跟宫里的人没有太多的联系。”
这是一个先前从未听闻过的陌生女声,听起来同简昕甚是熟稔,但他记忆中却是毫无印象。
“没事,那皇帝肯定是自己有安排,不可能什么都不跟br />
“我主要是没想透为什么要把我也带来,连我那个贴身婢女都落在宫里了,还有我那个半路收来的暗卫。”说着,突然意识到什么,话语一顿:“他该不会是终于想透了,准备在路上给我制造意外,好找个借口免了在宫里把我干掉的麻烦?”
“你冷静一点,除非他是迫不及待讨二老婆了。”一个男声陡然插入:“据我这几日的观察,朝内还在闺中楚楚待嫁的姑娘,好看的年纪太小,适龄的又没你好看,更何况你还有那么大个好爹。综上所述,你的地位暂且还是很牢固的。”
“嗯?你不是天天被关在宫里面喂马吗?哪里去看的姑娘?”
“靠一手炉火纯青的医术,现在来找我看跌打损伤的都得先去太医院取个号再来马厩里排队。那些达官贵人你也知道,人家总不可能真的跑到臭烘烘的马厩里啊对吧,那不就只能想个办法把我接出去了嘛。这一来二去的,家中几口人我都能差不多摸清楚了。”
听到这,不等那边的人做出什么反应,反正季柕是一刻也坐不住了。
隔壁房间中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是谁,显而易见。
他倏忽转过头去看向赵正德,用眼神询问:有这事儿!?
赵正德也慌得不行,皱巴在一起的五官比哭还难看:奴才也不知道啊!
另一侧的谈话声继续娓娓传来:
“你们之前是知道那个姓任的会跟过来吗?不然皇帝本身赶路这么匆忙,他们那波人怎么会这么碰巧就跟上了?”
陌生女声:“这个好像不是,我前几天找了他们的人问过,好像是江淮几个城池的折子在送到上边之前被尚书省里的人提前审阅过,上面的人提早知道了消息,当即就整理了人手。”
“这次会碰上好像单纯的就是个巧合,毕竟他们也没想到任柯那人会路上逮着一个人就自来熟吧。但这其实也说不准是个坏事,毕竟他们那队的人确实含金量挺高的,估计比皇帝自己带的人会好用很多。”
简昕出声否认了这个提案:“依照皇帝的性子,这些人他怕是不敢轻易用的。”
“你看着帮忙劝点吧,现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趁着到目的地还有一个月的脚程,我们再想想办法。”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过来就是跟你露个面,先走了。”钱文静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跟闻和卿二人起身便打算离开。毕竟隔壁正住着一个定时炸弹,现下又不似皇宫里借口躲藏那么方便,平日里还是少碰面为妙。
而另一侧早将几人的对话悉数听进的季柕沉默地坐在原地,周遭的低气压叫一侧的赵正德大气也不敢喘一个。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屏风后的窗边,就着清风和过能带去几分音量,面容严肃地看向赵正德:“你方才都听到了些什么?”
他也不知道此时是该说听到了还是没听到,只是一双眼中盛满了惶恐不安。
面前的男人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颇有一副他不说话,他便能一直看下去的架势。
赵正德左思右忖,顾虑半晌,才犹豫道:“奴才,都听到了……”
听到肯定的回答,季柕的面容没有像他预期中的瞬间阴沉下去,也没有当即暴起,反倒是是平静的有些反常。
微动的清风扰乱了男人墨色的长发,半截未绾起的披发在白青的长袍上勾勒出凌乱的弧度,有一瞬仿佛似是刚自天上下凡而来的谪仙。
如果忽略那僵硬的面部表情的话。
“都听到了,那朕的耳朵应当是没出问题的。”季柕自我肯定地点了下头:“既然朕没有问题,那便是那一屋子的人脑子有些不清醒了。”
他背过身去,自窗边眺望远山青黛和脚下来往不绝的繁闹市井,笔挺着脊背立于一侧,凭栏遥望之姿尽显沉郁的气质:“去,找找那屋里另外一个女人是谁。”
“再多派遣几人去暗中盯着那位醉花阴的老板,先不要打草惊蛇。”
*
赵正德领着命令下楼时,便见大堂一派拥挤的景象。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人不说,连过人的小道都被挤实了。
别说要找刚才从简昕屋里走出去的那个女人,现在就是想下个楼都成问题。
他皱着眉,快步找到正同样在柜台后焦头烂额的掌柜,将他单独拎到一侧的角落里,冷着眉眼呵斥:“怎么回事?桌椅不够便无需招待,哪有让客人坐地上用饭的道理?”
那掌柜也一脸无奈,苦丧着脸道:“小的也不想的啊!但小的看这些都是跟着大人一起来的客人,便也没办法只好受着。现下大人来了便好,您先帮帮忙,叫这几位客人委屈一下进后堂吃吧!这搞得店里生意都不好做,路过的客人都被吓走好几拨了!”
“跟我们一起来的?”
闻言,赵正德回过头在大堂内细细打量了一番,视线在每个人的脸上都流连了一番,半晌,心下茫然地转回头,面上依旧冷着张脸:“谁人跟你说这几个是我们的人了?我跟在贵人身边四日,倒是从未见过这几副面孔。”
“这……”掌柜的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店里做事的伙计说是紧跟着那位女客人出来的,小的不敢得罪,只好随了他们去了。”
赵正德压低了声,继续追问:“可是跟在我家贵人身边的那位女客人?”
“是也是也,另一位男客人也是在的。”
“可是身有八尺高,面相憨厚,衣荣华贵的那位?”
掌柜细细回想一瞬,而后肯定地点头。
看来皇后同那人的关系果然匪浅。
一位母仪天下的后宫之首,同京城首富暗下勾结,又常与太医院医师有联系,身侧还跟着一位不明身份的女子。
赵正德压低了声,警惕地观察着周围,询问道:“你方才可曾看见左包间有走出来过什么人?”
“未曾,楼下的人太多了,小的一时都顾不过来,无暇顾及楼道边。要不然等空下来些了,小的去问问前堂做事的其余几人?”
“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赵正德只好姑且先应下:“若是有消息,直接
“这个大人尽管放心,小的管理这家客栈这么些年,各种情报都能尽入手中,靠得就是这难以被人发现的本领。”掌柜颇为自信地拍了拍胸脯:“这等偷鸡摸狗的小事便是小的最为拿手的。”
“……”
赵正德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状似不经意地将手擡起,拍了怕掌柜的肩膀,诚心建议:“这等也算不上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以后在自己人面前也是少说为好。且切记,这也并非所谓偷鸡摸狗的下流行为,只是情报来源的一种合理手段,免得万一被有心人传了出去,定然有辱皇上的名声。”
到时候外边会怎么传?哦,皇上手底下有个专业素养极高的听墙角团队,上到官贵八卦下到市井俗事,一概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