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2 / 2)

剧痛的脖子内已经发不出来任何声音,如空气般缥缈的求饶完全淹没在喉间。

恐惧的眼泪已经流干了,酸涩的双眼被透进的冷风吹得发痛。

白纱帘被吹得四起,乱舞中迷蒙了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风声渐渐小下去,屋内逐渐恢复平息,摆在尽头的那张红木雕花大床上不知何时坐着了一人。

大红色的幔帘被放下,将女人的身姿隐匿在一片红雾之后。

“杜,和,裕。”

缥缈的声音好似自远不知来处的漫山上传来,轻轻柔柔,一抓便会陡然散去。

地上的男人根本不敢擡头,上下两瓣肥厚的唇在不停地颤抖,扒着后颈的双手更加用力,企图用疼痛来麻痹自己这一切都是幻觉。

“杜和裕。”

床后的女人又叫了一声,声音渐沉,染上一丝不耐。

“……”

他看到了,那双露在外面的脚,他夫人今日穿的鞋子。

那张床上正坐着的是那个已经死了的婆娘。

被一刀割开了脖子,血留了好多好多好多……

既然死了就好好死着啊!这么多年他供她吃供她穿,从未亏待过她,为什么还要爬上来找他!?

“杜和裕!!!”

女人的叫声骤然凄厉,像尖刃划破空气般骤然刺进了他的耳朵,锋利的刀尖好似要割破他的皮肤,将大脑搅成烂泥。

“不是我!我什么也没做!我什么也没做!!”男人的咆哮声震耳,几乎将屋顶掀翻。

帘帐后,简昕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吼得发懵,无助地看向背后的钱文静:怎么办,这男的嗓门比我还大!

钱文静鼓励地拍了拍她的后肩,示意她再加把劲,起码不要前功尽弃,毕竟吓都吓到这儿了。

简昕艰难地点点头。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坐直了身体,腹腔内鼓足了力量。

身后的钱文静帮她掰着双肩,覆在肌肤上的双手好似能传递力量般,不竭的能量汩汩涌入四肢百骸,气沉丹田。

“杜和——呕!咳咳!咳——”

钱文静一脸惊恐地猛拍后背帮她顺气,下边的简昕一张小脸已经呛得通红。

好像有点用力过猛了。

前面的杜和裕早已经吓得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压根儿没有注意到两人露出的破绽,依旧趴在地上跟个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这头,简昕慢慢平复下来,不敢再跟面前这个男人比谁的嗓门大,只是刻意压低了声音:“你爬过来,还是我过去?”

喑哑得好似阴曹地府里爬出来的女鬼般,每一声都直让人起鸡皮疙瘩。

“我过来,我过来我过来……”杜和裕不敢有丝毫的犹豫,根本不敢站直了身,手肘着地连爬带滚地往床边爬来。

简昕看着乖乖趴到自己脚下的男人,不动声色地轻咳一下,摆着架子继续道:“你可知错?”

“我没有错啊!我真的没有!我做了这么多的事情不都是想让你和修明过上好一些的日子!我想让自己过得再好点有什么错!?”

杜和裕说着,哭腔愈发明显:“你活着的时候让我做这做那,我什么都听你的,私藏朝廷运来的救济粮也是你出的主意,我都是在听你的话啊!”

简昕一顿,与身后的钱文静交换了视线。

看着身后的人掏出了纸笔记下了,简昕才又道:

“修明托梦告诉我,他的爹,吃了他的肉,他好痛,好悔啊。”

杜和裕忙摆好了跪姿,双手合十高举过头顶,一下一下重重磕在她的脚边:“我的错,都是他们硬塞到我嘴里的,我不想的,我吐出来了!全都吐出来了!”

说到这个话题,两人的胃里都翻滚起一阵不适。钱文静忙拱了拱简昕的背,催促她赶紧跳到下一步。

“可他们还在割修明的肉啊!一片一片,说要等天亮了,全都喂到你的肚子里!让你吐不出来!”说到最后,声音倏忽加重,语气里掺杂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谁让他的爹是个欺压百姓的烂人,他的同伙都比他的亲儿子重要百倍!到时候我们母子二人一起在夜里将你的血肉吸食干净,这是你吃里扒外的福报!”

“我错了,我知错了,你不要来找我!我我我现在就去,我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他们!你快点回去,回去吧!我求求你了!”杜和裕吓得语无伦次:“我现在就去,我全都告诉他们。”

“你现在去,疯疯癫癫,谁会信你?”简昕冷声呵止了正准备往外爬的杜和裕。

他忙止了动作,爬回身来,额角的冷汗浸润着湿泪滴落,无可奈何地哭出了声:“求求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可以,求求你告诉我。”

间面前的人已经神志不清,简昕坐直了身开始切入正题:“你在朝廷中的上线是叫,那个,周良才?”

“对对对,是他,把你害成这样都是他一人的错。”

“京城运来的救济粮和赈灾专款,你偷运回来后都藏在了何处?”

“全都分下去了,那些个每年交了大税的,一家一袋都不够分。还有那些银子,能拿来用的都给你买簪子布匹去了,剩下的真的一点都没有了。”

“撒谎!”简昕一手狠狠拍上木板,骤然的一声吓得杜和裕险些又一次躺下去:“你这种男人我见得多了,什么秉性我不清楚?那些钱你自己一分没留?没有拿去赌钱?没有拿去养女人?没有拿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杜和裕本就苍白的脸色血色更褪一分,看着立马就要当场窒息的模样,磕头的动作快得几乎都出现了残影:“我对不起对,我错了,我不该养女人,我不该去赌钱,我不该只用鸡毛蒜皮的小钱来打发你,我该死,我畜生不如。”

简昕本就是随口一激,没想到还真就给她炸出来了。好家伙,感情他外边真的在养女人,真的在赌博啊。

“那女人现在在哪?”

“咱家大宅门口右行十五里,有个小巷子,拐进去最里边那个房子……夫人您听我解释,是她,是那人先勾引的我,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了,我我……”

简昕正屏息凝神地听着,忽而被钱文静拍了一下脑袋,凑到耳边提醒:“别问这些有的没的八卦,问问他和那个周良才平日里是如何联系的。”

她背在身后的手比了个了解的手势,重新摆起架子。

“京城距渝城山高水远,我怎不晓得你与那周大人是何时认识的,每次又是如何勾结的?”

杜和裕更本不设防,噼里啪啦将东西全都倒了出来:“那个周良才,家中圈养了一房子的信鸽,朝中若一有风吹草动便会通过这个来联系我们几人。当今圣上最喜禽鸟,还颁布了律法不得射杀禽类,所以,所以这些年来从未有过差池……”

“竟是这般。”

言罢,钱文静自身后的床铺上掏出一张没有剪裁过的毛边纸,顺着帘子的中间丢了出去。

简昕将这张纸踢到了他的面前:“将这些年,你自己犯下的,你知晓的与你同流合污的那些人,姓名,罪行,罪证,统统写下来。”

杜和裕捧着手中的纸,手心好似被火燎一般灼痛,只想将它扔得越远越好:“不行啊夫人!我会死的,我不能写,我写了就没有回头路了!”

“在你第一次有背官德,第一次做出伤天害理之事的那天,你便早已没了退路!”简昕长腿一伸,愤然将其踹到在地:“阎王召我至殿前,说我的枕边之人罪孽深重,若是无法在日出前恕罪,我将永世不得入轮回。杜和裕,若我进不了轮回,化为厉鬼,我第一个要死的便是你!”

“我写,我写还不行吗!!”

男人的情绪已然接近了崩塌的临界点,白天才刚干了没多久的裤子,这会儿的工夫便又湿了。

简昕翘起二郎腿,双手抱胸,绷直了声音下令道:“笔和墨书桌上都有,你自己好好写来,我就坐在这。你什么时候写完,我什么时候回去找阎王。”

听到这,男人忙将地上的纸抓了起来,踉跄地爬到一侧的书桌边,撑着木杆便要站起身,却被简昕的一声厉呵制止:“你有什么资格站着写!?给我跪下!将这些年自己做过的事都好好从脑子里过一遍,好好反省,看看自己是多么猪狗不如!”

杜和裕的手才刚够到桌边,便被简昕的这一声吓得一个激灵,毛笔和砚台砸落一地,差点没把他的脑袋砸出一个花来。

“我我跪着写,我猪狗不如,我反省,我跪着,我跪着写……”他研墨的双手都在颤抖,废了好大的劲才堪堪稳住。

看着那张洁白的长纸上随着时间的流逝被一笔一划填满,简昕提着一晚上的心才慢慢放下。

风声渐栖,窗外天光渐亮,日光驱散了一室的阴霾,将房中的一切都昭示于众。

杜和裕写了整整一晚,笔都写坏了好几支。

满满的一张纸,期间还找简昕又要了一张,都是罄竹难书的卑劣行径!

这哪里是蛇鼠的窝,这里是蚁xue啊!

杜和裕落下最后一笔,面上露出劫后余生的喜色。他将两张纸齐整地叠在一起,正准备跪爬过来邀功,不料一转头却见床边站着两个陌生的女子。

他的面色瞬间巨变,眼里爬过难以言喻的惊恐:“你们是谁!我的夫人呢!?”

简昕走上前,不由分说,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纸:“天都快要亮完了你才写完,你老婆早晒得灰飞烟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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