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
封骁目送母子俩离开,倏地低笑了声,还真是贼心不死。
“婶子,我也回了。”他轻摇手臂,慢悠悠的迈出门,就连背影都和别人不一样。
总显得那般悠闲。
张英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开,刚还热闹的卫生室转眼就只剩下了她,不由摇摇头。
这些小年轻啊。
她有些好笑,恐怕还有的闹腾。
夏沁颜回到知青点时,那里同样正热闹着,七八个男男女女围着院中的大圆桌而坐。
桌面比较矮,他们都坐的很低,有的干脆将双腿往后一盘,莫名有点像幼儿园的小朋友。
桌上摆放着两个小箩筐,上面几个玉米面窝头和几个黑乎乎的饼子。
菜就是一碟白菜、一碟各种野菜杂烩,每个人面前的碗里放着几颗绵绵萏。
这是一种水生的块茎果实,煮熟了绵甜的像小土豆,抵饱,口感还比红薯好点。
见了他们回来,原本正说笑着的人不约而同停了下来,有人垂头闷不吭声,有人暗暗撇嘴,有人笑脸相迎,热情的反而有点假。
“回来啦。”杜兴民笑着起身,“正好我们也刚准备吃,要不要一起?”
两人还没说话,旁边忽然传来一声轻嗤。
“人家只怕看不上咱们这些东西,我之前可是闻到油味了,那个香呦,怪不得不和咱搭伙,还不是怕咱吃了他们的,他们吃亏!”
“刘春!”杜兴民低喝,表情无奈,“夏知青和宋知青不是这样的人。”
“不是这样的人是哪样的人?”刘春见他还帮着他们说话,不由更气。
“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天天拿着麦乳精当水喝,柜子里还放着鸡蛋糕、饼干,再瞧瞧她穿的,那么多衣衫,还都是好料子。每天早晚刷牙、只用热水洗漱,人家连盐都吃不起,她拿来漱口!这般做派,哪像个朴素的工人阶级,怕不是资产阶级家的大小姐?”
“你!”宋喻面色一变,最怕这个词和他姐扯上关系。
“我们家条件好,就我们两个孩子,补贴得起,你管得着吗?有本事让你家也给你寄麦乳精、寄钱啊,在这说酸话算什么?”
“你说寄的就是寄的?”刘春梗着脖子反驳,“刚来就进了卫生室,还不知道背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刘春!”杜兴民不赞同的看她,“这话就太过了。”
“说话放尊重些!”宋喻气得攥紧拳头,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他姐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让人听见再编排出一二还得了?
他就要上前理论,却被一只胳膊挡住了。
“姐?”
“不管是寄东西取东西,还是钱,都有凭证,邮局的人也能作证,如果不信,我们可以拿给你们瞧瞧。”
夏沁颜温声细语,面上不见丝毫怒色,反而带着微笑,却让人止不住发寒。
“倒是你,随口污蔑他人、恶意造谣寻衅,不知道犯不犯法哎?要不咱还是去问问公安吧?”
她闲闲的拨弄着指甲,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又似乎真打算那么做。
刘春大惊失色,不就是说两句闲话,怎么就要叫公安了?
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神态肉眼可见的紧张。
“夏……夏知青,不用这样小题大做吧?刘春也只是随口一说,哈,随口一说。”
“是啊是啊,都是知青,大家应该互帮互助嘛,她说错了,让她给你道歉,闹大了就不好了。”
“呵。”夏沁颜轻笑,“刚才她说我时,诸位可都是一声不吭呢,现在倒是来当起和事佬了?怎么,造谣不行,又来个‘人多势众’啊?”
“额……”众人一时都有些沉默。
其实不止刘春有怨气,他们心里同样不舒服,同一个屋檐下住着,对方什么条件,大家多少都有数。
还是那句话,不患寡而患不均,夏沁颜本就家世好,吃喝不愁,现在竟然又有了一份清闲体面的工作,如何叫人不嫉妒?
人不能把好处全占对不对?
但夏沁颜还就偏要占尽一切好处。
她轻哼,懒得再和他们打口水战,正要走,又似想起什么一般站住脚。
“杜哥,前个晚上有人看见你在芦苇滩那边和那谁说话,前前个半夜和那谁谁在小树林里,大前前个却换了某家墙根下。”
她好似并未看到杜兴民错愕的神色和刘春难以置信的表情,一一将他去过的地方点出来,只是隐掉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您这一天天忙成这样,连觉都睡不好,竟然还有精力安抚起了矛盾的同伴,可真辛苦你了。改天我一定跟大队长说说,您的光辉事迹值得好好宣扬。”
说罢,再不理会神色各异的众人,直接进了房间。
宋喻看看杜兴民,冷嗤,“还真把人都当傻子了。”
一个大男人躲在背后故意挑拨,当面又跳出来维护,怎么,想走别人孤立他们、只有他不离不弃的套路,然后感动他姐?
“呸。”他白眼一翻,毫不掩饰他的不屑。
就他这样,还不如眼里只有钱的封骁,起码他能自己赚钱,不用靠女人养活。
杜兴民僵在原地,感到到所有人异样的目光,脸上不禁一阵发青,难堪、羞愤,还有丝无法控制的慌乱。
他明明做得很隐蔽,他们是怎么知道的?还知道的这么详细……
屋里,夏沁颜点了点小金,除了他,还有封骁。
曹中那几个哪里不去,哪里不溜达?村子就这么点大,碰到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也就只有杜兴民一叶障目,觉得自己做得万无一失,其实很多人都知道,不过是碍于姑娘家名声要紧,不往外说罢了。
“姐,出来吃饭了。”宋喻站在门外朝里喊,故意将桌子摆得离其他人更近,一样一样的菜往上摆。
炒得金黄、加了油、盐、糖等辅料、足足打了四个鸡蛋的酥黄菜,榆钱伴白面饼、酸菜白肉,还有炒豆角,色香味俱全不说,最重要的是有肉、有鸡蛋,还有白面!
现在谁家一顿能这么吃?
香味传到那头,不少人都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刘春有一点确实没说错,如果两人能和他们一起搭伙吃饭,是他们赚了。
这也是他们之前有怨言的原因之一,本来他们也可以吃到这些菜,现在却只能闻味眼馋。
想到这里,众人都有些意兴阑珊,今晚这一遭他们也看出来了,夏知青虽然年纪小、瞧着娇气,但并不好惹——
这动不动就要找公安的做派,谁又敢惹?
“唉。”有人叹息一声,起身离开。
一个走,紧跟其后不少人也都走了,与其在这里咽口水,不如回屋眼不见为净。
转眼这一块便只剩下了呆站着、还在想对策的杜兴民,以及死死盯着他、眼里渐渐染上怨怼之色的刘春。
她、杜兴民和王芳都是最早到这个大队的知青。
王芳死脑筋不听劝,刚来第一天晚上在忆苦思甜大会上听说孙家孤儿寡母,日子过得极其艰苦,儿子老大不小却娶不上媳妇,不知道怎么想的,竟是执意就要嫁给他,非要为“贫下中农解决实际问题”。
她是骂也骂了,劝也劝了,她就是不改主意,抱着一颗无私奉献的心,第二天便带着行李铺盖住进了孙家。
然后那床新铺盖就盖在了孙大壮身上,她盖的孙家又破又臭的旧被褥。
那时候她就想,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嫁给乡下人。
之后有两年,知青点只有她和杜兴民两人,他们一起吃饭、一起上工下工,哪怕后来多了其他人,也没让他们疏远半分。
他温和、体贴,虽然力气不够大、体力不够好,有时候还需要她帮忙做农活,但他能哄她开心。
不仅从没向她发过脾气,还总是耐心的劝慰她。
她以为他们之间早有默契,她也一直在等着他的表示。
等到年纪越来越大,等到他逐渐对她冷淡,然后现在等来了他和别人勾勾搭搭的消息。
刘春咬紧下唇,只把唇瓣都咬出血了都没有松开。
第二日,夏沁颜正常起床、洗漱、吃早饭,正准备收拾东西去卫生室,就听隔壁传来一声惊叫,又厉又尖,像是见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
随后便是杂乱的脚步声和七嘴八舌的问话声。
“咋地咋地啦?发生什么事……啊!”
尖叫再起,这次更大更响也更多。
夏沁颜挑眉,难得起了丝好奇心,放下东西就往外走。
声音传来的方向是男知青那边。
还没等她走到,宋喻已经赶了过来,拉着她就要离开,“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还是快去卫生室吧,迟了洪叔该不高兴了。”
他的神色很奇怪,有些红,还有些难言的尴尬。
夏沁颜越发好奇,“到底怎么回事?”
“没事没事……”宋喻眼神闪躲,不想把这种事说出来污了她的耳。
可是他不说,夏沁颜还是知道了。
因为病患被人擡到了卫生室——以下体一片鲜红的状态。
“别看。”一只手挡在她眼前,并没有碰到,却遮住了她的视线。
封骁看着床上面色惨白的杜兴民,耳边听着其他人议论纷纷的声音,眸光微闪。
昨晚刚听说知青院的事情,正想着怎么给这家伙教训呢,早起就听闻他被剪了命根子,还真是……
恶有恶报,夜路走多了总会撞见鬼。
“真断了?”夏沁颜低声问,惹得封骁无奈的瞅了她好几眼。
正常女生听到这种事不该害怕的吗,她怎么瞧着还兴致勃勃?
“是不是啊?”夏沁颜催促,她是真的想知道。
“……是吧。”封骁清了清嗓子,难得有些不自在。
反正……瞧着是不大能用了。
“哇。”夏沁颜小小的惊呼,谁干的,牛啊!
谁干的?
刘春走到病床边,声音犹如鬼魅,吓得刚从昏睡中清醒过来、正又惊又怒又悲的杜兴民一个激灵。
“我怀孕了,你说如果我去公安局说你强、奸我会怎么样?”
杜兴民骇然,“你……”
“我剪你命根子,估计可能判三年,但是你强、奸,或许要判死刑。”刘春看着他,缓缓露出抹诡异的笑。
“选哪条路,你自己决定。”
杜兴民背上冷汗一层接一层,既是疼的,也是怕的,谁都不想死,与做不成男人相比,自然还是性命更重要。
于是在公安听闻消息赶来调查时,他闭口不谈刘春,只说是自己不小心。
公安:?
自己不小心剪掉了自己的命根子?你在逗我??
然而不管他们怎么问,杜兴民都只咬死了是自己弄的,没有其他凶手。
问其他人,不是三缄其口,就是尴尬的笑笑,并没有人为他打抱不平。
公安调查一圈,什么都没调查出来,不过心里多少有了数,只怕这人本身就行为不端,这是被人报复了还不敢说。
行吧,既然被害人都这么说了,那就这样。
他们原样来原样回,不过有个知青玩剪刀把自己的命根子都剪了的奇葩事还是随着他们的离开传了出去,一时引为奇谈。
杜兴民经此一遭,不仅再也做不成男人,还元气大伤。
唯一能让他欣慰的就是他因此得到了回城的机会,只是回了城之后,他一个废人又该何去何从却是无人得知了。
等吕怡听说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
自从怀疑封骁很可能也是重生的,她神智就有些恍惚,眼前总会闪过无数画面。
一会是前世电视报道里他西装革履、被人簇拥的情景,一会是堂姐锦衣华服、荣归故里。
但是不管哪个,最后都会变成那天他淡淡盯着她的模样,还有他的那句话:“你不是清楚吗?”
“啊!”她猛地晃了晃脑袋,想将脑海里的片段全都晃开。
“你这丫头,到底怎么了?”杨秀狠狠一点她的额头。
“从那天回来就不对劲,问你你也不说,我可告诉你,那个姓杜的不仅回了城,还断了命根子,以后不许再惦记他,让我知道我扒了你的皮!”
回城?断了命根子?
吕怡惊恐的瞪大眼,又是跟前世不一样的地方……
这一刻,她忽然有些不确定,她记忆里的前世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是说只是她做的一场梦?
“起来!”杨秀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一味的催她,“洗把脸,重新换身衣服、好好捯饬一下,我们去周家。”
“周家?”吕怡还有些愣愣的。
“嗯,你楠泽哥回来了,听说还伤了腿,我们过去瞧瞧。”
杨秀望着自家闺女姣好的相貌,眼底划过一道异彩,周楠泽可是十里八村条件最好的男娃了,年纪轻轻就做了连长,以后前途肯定不可限量。
如果闺女能嫁给他,说不得还能当个官太太。
“快点,再耽搁时间就晚了。”她又推了女儿一把,有些恨铁不成钢。
“我不去!”吕怡蓦地回神,说什么看望周楠泽,不就是让她过去给人家相看?
前世在周家受的磋磨和委屈还历历在目,她怎么可能还愿意过去。
就算前世只是一场梦,那也有预兆作用,再说周家那一大家子就是那样的人。
有用时便是扒在身上怎么也甩不掉的吸血鬼,没用了就想一脚蹬开,恨不能拖累他们的人立马咽气。
她可不想再受那一遍罪。
“要去你自己去,我死也不嫁周楠泽!”
丢下这么一句,她转身进了屋,还不忘把门栓栓上,独留杨秀在原地气得跳脚。
“这孽障!”
周楠泽这么优越的对象都不想嫁,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杜兴民那种只有一张嘴能用的混蛋吗!
然而,无论她是骂还是好言相劝,屋里就是不开门,折腾了大半天,眼见着日头不早了,最后实在没法,她还是只得一人去了周家。
却不想到的时候,里面竟是站了好些人。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