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半蹲起,纵身一跃,风刮着她的脸,雨水打湿她的头发,冰冰凉凉,而后顺着额角滴入眼里,带来一阵涩意。
她眨了眨眼,还未有所反应,人已经被一把搂住。
封骁紧紧抱着她,像是抱着什么珍贵易碎的宝物,他身上早已湿透,水滴答滴答的往下落,不一会也打湿了夏沁颜的。
可是他的怀抱却异常炙热,胸腔的跳动比任何时候都来得猛烈,一下又一下,鼓噪难言,仿佛在叙说他不平的心绪。
夏沁颜微愣,缓缓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我没事。”
封骁身体一僵,随即搂得更紧,下巴抵着她的肩窝,头发蹭过她的脸颊,不算柔软,却挠得人直发痒。
夏沁颜偏了偏头,封骁这才像是被惊醒一般松开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摸摸她的头顶,又跳了回去。
动作带动树枝颤动,夏沁颜扶住树干,再望过去时,封骁正对着她笑,笑容灿烂、毫无阴霾,眉间的懒散褪去,竟是显出了几分稚气。
“坐稳了。”
孩子被一个个送过来,夏沁颜接住,再转身往下放,树下就是山洞,沿着石壁滑下去,躲在山洞后方,如果不出意外,绝对能安全等到这场灾难结束。
前面都很顺利,封小牛甚至还记得和她说声谢谢,夏沁颜揉揉他的脑袋,将他放下去和其他孩子待在一处。
谁知,变故总发生在一瞬间。
就在所有小孩都被接过来、封骁也再次跳回来,只剩下周楠泽时,身后突然响起争执声,紧接着便是几个孩子的惊叫和哭喊。
“小志!”“小志被冲走了!”
三人蓦然变色,迅速低头,果然见一个瘦小的男孩陷在泥水里,被裹挟着往下冲。
这个速度,这个水流,只要被冲走,估计很可能再也救不回来!
封骁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快得他理智还没捕捉到,身体已经下意识跃了下去。
“封骁!”夏沁颜蹲下身,就见他高大的身影在水里扑腾,几下便抓住了男孩的胳膊,可惜因为没有着力点,整个人只能跟着水流流动。
眼见着就要被冲走,一根树枝突然挡在他们身前,夏沁颜视线一转,是周楠泽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树,正一手抓着树干,一手撑着树枝。
因为之前将上衣给了她,此时他只穿着一件军绿色背心,手臂肌肉鼓起,胳膊上青筋直蹦,显然支撑的十分费力。
封骁看了看他,趁着机会努力将吓得晕过去的孩子抱高,夏沁颜连忙弯腰去接。
手指与他相触的一瞬间,耳边传来他艰难的低语,透着几分如释重负——
“记住了,孩子是你救的。”
夏沁颜一怔,手里抓着孩子,眼睛愣愣的望向他,四目相对,她看到了他眼里的笑意和欢喜。
没有对自己处境的担忧,也没有害怕,只有终于能为她实现承诺的兴奋。
“争取工农兵大学推荐名额!”
知青想回城,比招工更轻松的便是上学,这几年高考是被废除了,可从去年开始又实行了推荐制上大学,除了具有初中知识水平以上的工人、贫下中农、军人和青年干部,知青同样在被选拔行列。
只要她有突出贡献,能被人们推举。
封骁眼神亮闪闪,灾难来临前,不顾自身危险舍己救人算不算特殊贡献?
是她提前发现不对,交代宋喻提醒村民,是她保住了这些孩子,这样的事例难道不值得大夸特夸,不值得一个嘉奖吗?
尤其从今天开始,村里大部分人都得承她的情,即使心有不甘也不好意思说出来。
因为她帮了他们。
还有这几个孩子的家庭必然会极力维护她,这样就够了!
树枝经不住冲刷,咔嚓一声从中间断裂两半,一波水浪打来,盖了封骁一头一脸,身形转瞬便消失在水流中,可是他脸上那抹笑却好似怎么也挥之不去。
周楠泽扔掉半截树枝,看了眼夏沁颜,薄唇微抿,“我去救,放心,一定不会有事。”
尾音才刚落下,人已是跃进了水里,夏沁颜抱着孩子,慢慢直起身,看着两道身影越靠越近,也离她越来越远。
风吹起她的长发,空中似乎还飘荡着封骁的声音,“记住了,那是你救的。”
夏沁颜垂眸,话语几不可闻:“保护他们,别真的出事了。”
银光微闪,树叶飒飒作响间,传来金森冰冷机械的嗓音。
“知道了。”
山下、村里,吕怡猛地从炕上坐起,头发乱糟糟的,眼下还有点乌黑,像是好几天没有休息好。
她听着外面的雨声,神色变幻不定,纠结半晌,还是穿了鞋下炕,一把拉开房间的门,把屋外正在纳鞋底的杨秀吓了一跳。
“要死啊,这么大动静!”
等看到她那副邋里邋遢的样子,她又忍不住唠叨:“瞧瞧你现在成什么德性了,天天窝在家里啥事也不干,不指望你给我搭把手,好歹你也该把自己收拾干净吧?被别人看见,你这名声还要不要,还说不说婆家?”
吕怡翻白眼,说婆家,天天都是说婆家,好像她有多嫁不出去一样。
“我的事你不用管,反正我以后一定会让你和我爸享福就是了。”
“还享福?”杨秀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你别让我们操一辈子心就算好了!楠泽那么好的条件,你都看不上,你说说你到底要找个怎样的?”
“妈!”吕怡不耐烦的打断她,每次说到这个就是一箩筐的话,她现在可没时间听。
“我瞧着这雨下得邪乎,再下下去,保不齐山上要出什么事,你有空去和村里其他人说说,让他们看好自家孩子,别上山了。”
她想了想,还是多补充了一句,“尤其周伟、小牛那几个皮小子。”
“什么意思?”杨秀皱眉,“你又神神叨叨什么,山上能出什么事?”
“雨下得太大,土松了,假如滚下来……”吕怡眼神闪烁,莫名不敢看她妈。
“怎么可能?”杨秀不信,只觉她是整天待在屋里胡思乱想把脑子都给想坏了。
“那座山这么多年都没出过事,怎么今年就……”
话没说完,外头忽然响起了闷雷声,母女俩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有人在急切的喊着:
“不好了,山塌了!”
山塌了?
两人对视一眼,连忙跑出门,只见倾盆大雨之下,村子后头不算特别高的山坳里发出轰隆轰隆的声音,随后泥浆飞溅、地面颤动,从下可以很清晰的看到一条深褐色水龙从上方奔腾而下,所到之处,地面都仿佛凹下去一半,猛地一瞧真好似山塌了。
“快,所有人都到打谷场上去!”封勇扯着嗓子嘶吼。
那里是村里地势最高的地方,谁也不敢确定这山会“塌”到什么程度,水流又会不会席卷到村里来?
现在最保险的做法就是先确保所有人的安全。
“快点,人命最重要,先别拿东西!”
他一家一家的喊,直到所有人都从屋里跑出来。
徐春兰正要跟上,身后何葵突然哭喊出声:“小牛……小牛!妈,小牛还在山上!”
徐春兰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到在地,她猛地回头,死死盯着何葵,“你说什么?!”
“我的大伟啊!”隔壁一声凄厉哀嚎盖过了她的,杨秀抚着胸口,感觉心脏都要被吓出来。
“咋滴啦,大伟那小子也上山了?”
“今天好几个娃都上山了。”旁边有人沉沉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还能不能……”
杨秀眉心一跳,下意识看向自家闺女,这么巧,她刚说完山上可能出事就果真出了?而且还特别提到了封家和周家的小子……
吕怡同样一脸恍惚,她知道会有这场事故,可由于上世记忆太过久远,加之那段时间为了抢堂姐婚事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自然也没记住事情发生的具体日期。
没想到居然就是今天……
她看看左右,封家徐春兰面如土色,却还不忘拽着几乎站立不住的何葵往外跑。
“先去打谷场,之后……之后再说!”
反观周家,婆媳二人一边哭一边互相指责,这个说都怪媳妇不管,没看好孩子,那个说“要不是你这个老虔婆非让我干这干那,我至于没时间管孩子吗?”
双方语气都恶毒的仿佛恨不能撕了对方。
因着前不久周楠泽的一场闹,周家这段时间纷争不断,没了补给,日子过得再不像以前那般轻松富足,周伟天天在家撒泼要这要那,周大嫂也对公婆有了怨言,不再事事巴结奉承。
周父在床上躺了几天,都不见周楠泽回来,也不见其他人来瞧,只得讪讪的爬起来,但家里的事却从不会伸把手。
周大哥整日阴沉着脸,活似别人欠了他百八十万,以往“和谐友好”的周家居然在周楠泽受伤前就“分崩离析”了。
吕怡呆站在原地,莫名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之感。
她会不会其实还在做梦?因为她太想回到过去改变一切,所以才做了这个奇怪又处处违和的梦?
事实上她并没有重生,那几个孩子也早就不在了,不管她提不提前说,都改变不了结局……
“小怡?小怡!你怎么了?”杨秀看着面色惨白的女儿有些着急,怎么一副失了魂的模样?
吕怡视线慢慢聚焦,突然蹲下身嚎啕大哭,哭声撕心裂肺,仿佛承载了很多无法承受之痛,瞬间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连隔壁的争执都停了一瞬。
“小怡!”杨秀又惊又慌,想拽她起来又拽不动,只能急得直跺脚。
直到宋喻跌跌撞撞跑进村,因为太过张皇,还狠狠摔了一跤。
“快去救我姐,她带着孩子们在山上!”
哭声一停,吕怡愕然擡头,夏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