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林的绿意浓稠得几乎要滴落下来,参天古木的枝桠在半空中纠缠、绞结,织成一张密不透光的巨网,仅有吝啬的光斑挣扎着漏下,在厚厚腐殖层上投下破碎的金点。空气是凝滞的、饱和着水汽的,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温热的湿棉絮。嘉维尔拨开一丛垂挂下来、形似巨蟒的藤蔓,暗绿色的长发被带刺的枝叶勾住了几缕,她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手腕发力,干脆利落地将那几缕断发扯断,锐利的目光穿透前方水汽氤氲的屏障,锁定在隐约可见的简陋棚屋轮廓上,一缕淡青色的炊烟正顽强地向上攀爬,试图融入低垂的铅灰色云层。
“博士,当心脚下,”她头也不回地提醒,靴子踩在湿滑的苔藓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前面有个部族,过去看看情况。”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轻易撕开了林间凝滞的寂静。
部族边缘的空地上,一位女子正慵懒地斜倚在一堆用粗藤蔓捆扎整齐的货物旁。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浓密的深色羽翼微微收拢,眼睫半阖,几乎要沉入午后暖洋洋的倦怠里。嘉维尔那辨识度极高的大嗓门如同投入平静水潭的石子:“依娜姆!”
黎博利女子猛地睁开眼,那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眸子看清来人后,瞬间染上惊讶,随即又化为一丝了然的笑意,嘴角弯起:“哟,嘉维尔?风把你吹来了?听说你在祭典上被祖玛玛那台‘大丑家伙’轰得挺惨啊,怎么有空跑我这穷乡僻壤来了?”她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伸展的翅膀在阳光下闪过一道金属般的微光,那姿态带着信使特有的、仿佛知晓许多秘辛的从容。
嘉维尔的目光扫过依娜姆身后那些简陋却整洁的棚屋和忙碌的族人,毫不掩饰脸上的惊奇:“特米米提过,不过亲眼看见你这懒散鬼当了头儿,还是觉得…啧啧。”她摇了摇头,语气是熟悉的直来直去。
依娜姆无奈地摊开双手,羽毛在动作间微微颤动:“可别怪我,是他们非要跟着我,甩都甩不掉,我能有什么办法?”她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倒是你,放着祭典的热闹不看,跑这儿干嘛?还有这位…”她的目光好奇地投向博士,上下打量着那身标志性的兜帽装束,“裹得这么严实的外地人,活的?”
博士微微颔首,简短地回应了一声“你好”。依娜姆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物种,饶有兴致地靠近一步:“哇哦,活的!还挺害羞嘛?”她调侃着,又转向嘉维尔。
“博士只是话不多。”嘉维尔替博士解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维护。当博士尝试着用更热情的音调说了声“嗨!”时,依娜姆立刻笑开了,用翅膀尖轻轻拍了下嘉维尔的肩膀:“哈!嘉维尔,你这朋友跟你一样,挺有意思的嘛!”
嘉维尔没理会她的打趣,敏锐地捕捉到关键:“等等,依娜姆,你什么时候学会萨尔贡语了?还说得这么溜?”这在她印象里可不是本地黎博利的常态。
依娜姆脸上的慵懒淡去些许,露出一抹“你终于问到了”的表情,她轻轻叹了口气:“唉,我是萨尔贡的信使啊……你这反应…好歹证明你知道‘信使’是什么。不像某些榆木脑袋,”她朝部族里几个正扛着原木走过的阿达克利斯努努嘴,“跟他们说破嘴皮子也不知道信使是干啥的。”
“信使?”嘉维尔皱眉,“你什么时候变成信使了?”
“不是‘变成’,亲爱的嘉维尔,”依娜姆纠正道,语气带上了一丝认真,“我一开始就是。你以为萨尔贡真对这片林子一无所知?这儿几百年前,可是某个萨尔贡聚落的重要矿场。”她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讲述历史的韵律,“后来天灾来了,那座移动城市不得不拔锚离开,矿场也就废弃了。留下的人,加上后来陆续回来的,慢慢就成了现在这样。官方不是没动过心思,想把最近的移动城市开过来重启这里…”她顿了顿,看向嘉维尔,“就十几年前那次,你和祖玛玛应该都见过那庞然大物靠近的景象吧?我记得祖玛玛就是从那天起变得神神叨叨的。”
嘉维尔眼神一凝,点点头:“嗯,是有那么回事。”
“后来不知为啥放弃了,”依娜姆耸耸肩,羽毛随之轻颤,“大概是勘探后发现矿藏没想象中值钱?或者觉得离其他城市太远,不划算?反正最后不了了之。我呢,大概…嗯?几岁来着?记不清了,总之成了信使后就被派到这儿了。”她摊开手,“结果你也看到了,这地方闭塞得要命,除了偶尔想去城里买点新鲜玩意儿解解馋,压根儿没信可送!闲得发慌,干脆就做点小买卖,用外面的东西换点雨林的土产。日子久了,‘做生意的依娜姆’这名头就传开了。”
嘉维尔恍然大悟,拍了下额头:“原来是这样!我以前怎么一点没看出来?”
依娜姆翻了个优雅的白眼:“就你以前那除了打架啥也不关心的性子?能看出来才叫怪事!”随即她又笑了,带着点满足,“不过嘛,虽然也算是在城里长大过一阵子,现在倒觉得,这林子里的日子挺好,简简单单,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嘉维尔哼了一声,算是认同:“我也一直觉得,你跟这雨林里别的黎博利没啥两样。”
“我就当你是夸我了。”依娜姆笑着接受了这份另类的赞美。当嘉维尔问起祭典上那震耳欲聋的AUS电子乐时,依娜姆慵懒的神情瞬间被点亮,像注入了一股活力:“AUS?哦!你是说那音乐啊!”她兴奋起来,“那可不是我弄来的!她们可是响当当的大明星!我哪请得动?她们就是路过!天知道她们怎么想的,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开什么‘演唱会’!那段日子还是我给她们当的翻译呢!”她越说越起劲,甚至想转身去翻找什么,“哎呀,说到这个我可就来劲儿了!我还有她们亲笔签名的唱片呢!你要不要开开眼?”
嘉维尔连忙摆手打断她:“打住打住!我又不是她们的粉丝,听着吵得慌,就是觉得怪怪的。”
依娜姆故作失望地叹气:“唉,嘉维尔啊嘉维尔,在外面闯荡这么久,品味怎么一点没进步?”换来嘉维尔一个威胁的瞪眼:“想挨揍?”
嘉维尔转移了话题,“行了,说正事。我和博士要去找祖玛玛,路过你这儿,补给点东西。”
依娜姆爽快地点头:“行啊。老规矩,以物易物。不过既然你也知道外面什么样了,付钱也行,萨尔贡币、龙门币都收。”她转身准备带路,忽然想起什么,猛地一拍额头,“哦!等等!差点被你问懵了,我也有事找你呢!”
“嗯?”嘉维尔疑惑。
“你有没有一个朋友,叫可颂?”依娜姆问道。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嘉维尔眼中的急切:“可颂?她是我们一起的!你见到她了?”
“喏,”依娜姆朝部族中心那片更喧闹的区域扬了扬下巴,“去集市那边瞧瞧吧,她在那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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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几座挂着晒干药草和兽皮的棚屋,市集的喧嚣声浪便扑面而来。阿达克利斯人操着依娜姆教导的、略显生硬却充满热情的吆喝,兜售着新伐原木雕刻成的图腾和据说是祖辈传下、闪烁着奇异光泽的矿石原石。就在这片原始中透着刻意商业气息的背景下,可颂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她站在一个矿石摊位前,正全神贯注地与摊主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较量。她纤细的手指灵活地比划着,先是指了指摊主手中一块泛着幽冷蓝光的晶石,又点点自己摊开的掌心里几枚色彩斑斓的大贝壳,眉头微蹙,眼神专注而真诚。摊主,一个皮肤覆盖着深色鳞片的阿达克利斯壮汉,抱着手臂,果断地摇了摇头。可颂抿了抿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露出忍痛割爱的表情,小心翼翼地从随身的小布口袋里摸出一块灰扑扑、毫不起眼的石头,连同之前的贝壳一起推到摊主面前,再无比坚定地点了点那块蓝矿石。这一次,摊主粗糙的手指拿起那块灰石,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又掂量了几下,布满鳞片的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最终,他点了点头,将那块蓝矿石推到了可颂面前。交易达成!可颂脸上那副精心维持的愁苦表情如同阳光下的薄冰,瞬间消融,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翘起,眼睛弯成了月牙,闪烁着狡黠而心满意足的光芒,像只刚偷到一大罐蜂蜜的小熊。
“可颂!”嘉维尔的声音带着找到同伴的轻松和喜悦。
可颂闻声猛地回头,看到嘉维尔和博士,脸上立刻绽放出无比灿烂的笑容,小跑着过来:“嘉维尔!博士!太好了!我可算找到你们啦!”她叽叽喳喳地讲述自己被依娜姆发现并收留的经过,以及她如何凭借“商人的直觉”和手势比划,硬是跟语言不通的当地人做成了好几笔交易。“可惜,”她明亮的眼神黯淡了一下,环顾四周,“宴和煌大姐还没消息,依娜姆也说没听说。”
这短暂的喜悦还未消散,一声带着惊恐的呼喊便撕裂了集市的喧嚣。一个年轻的阿达克利斯战士气喘吁吁地冲过来,对着依娜姆急切地比划着,声音都在发颤:“头儿!不好了!巨木部族!一大群!杀过来了!领头的…是个拿着长刀的怪胎!凶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