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月余,每日辰时左右,徐道士总会来到酒楼端坐,晌午离去,入夜再回来吃蚕豆。那碟蚕豆总共也就二十来颗,徐道士有时吃两三颗,有时吃四五颗,到第七天上,已将蚕豆吃光,便又要了一碟。
等徐道士吃完四碟蚕豆时,阿叶对他早已是又惊又佩,暗忖:“他每天都吃蚕豆,那就是说,他没有一天打输过。”既知徐道士如此厉害,不由得期盼他能将陈掌柜教训一番,可是徐道士对陈掌柜说话时却总是和颜悦色。
阿叶心想:“莫非不只是陈掌柜怕他,他也怕陈掌柜?”顿觉一阵失望,转念又想:“不对,他是压根儿没将陈掌柜放在眼里。”
徐道士偶尔也和阿叶闲谈几句,问起阿叶的姓名出身,阿叶答道:“我叫阿叶,是岳州城南叶家村出身。”
徐道士微笑道:“嗯,你姓叶,大名叫什么?”
阿叶道:“我也不知自己的大名。”原来十多年前,有一群黑衣麻鞋、腰插竹箫之人闯入了叶家村,扬言要搜寻一封书信,却将许多村民杀死,阿叶的父母也不幸遇害,阿叶则被一个好心的渔夫收养。那时阿叶才两岁,什么也记不清,渔夫知道叶家村的人大都姓叶,从此便只以“阿叶”称呼他。
徐道士问明情由后,连声叹道:“糊涂,糊涂,世上再珍奇的书信,又怎能抵得消这许多条性命?”
阿叶问道:“道长,你说杀我父母的人糊涂么?”
徐道士道:“不错,你想找他们报仇么?”
阿叶寻思了一会儿,茫然摇头:“我找不到他们,也没本事报仇,而且……我也不想杀人。我只想揍他们一顿。”
徐道士呵呵一笑,似甚欢喜,道:“小兄弟,你不愿杀人,那是极好的。天道循环,公义自在,说不准那些害你父母之人也早已受到了惩治。”
阿叶对“天道”、“公义”云云似懂非懂,便道:“我只盼着好人能有好报。道长,你是好人,我盼着你天天打架都赢。”
徐道士一怔,叹道:“小兄弟,有你此言,不枉我在岳州耽搁许久。”
这一个月多里,阿叶一直暗自计数着,徐道士吃蚕豆最多的一天,却是吃了八颗蚕豆,那天也是徐道士返回酒楼最晚的一天,脸色颇有些疲倦。
——当时阿叶甚至以为徐道士第二天不会来了,可时至今日,徐道士的第五碟蚕豆也已吃到只剩四颗。
到得辰时三刻,徐道士缓步进了酒楼,阿叶将那碟蚕豆端上,徐道士打量着四颗蚕豆,又翻了翻行囊,喃喃道:“快买不起蚕豆了,今日可得少打些架。”
阿叶闻言忍俊不禁,本想趁机与徐道士说几句话,忽见一个头戴斗笠的灰衣年轻人进了门,便转身去招呼那人。
那年轻人环顾堂中,笑道:“他娘的,这酒楼倒是与舂雪镇上的那家一模一样。”
徐道士听见“舂雪镇”三字,侧头瞟了那年轻人一眼。
那年轻人目光与徐道士相触,当即快步走到徐道士那桌坐下;阿叶一惊,未及劝阻,便见那年轻人拿起碟子,将四颗蚕豆尽数倒进了嘴里,嚼得嘎嘣作响。
徐道士一拍桌子,瞪眼道:“好小子,这般目中无人。”
那年轻人笑道:“这蚕豆挺好吃,店家,再来五碟!”转头对徐道士道:“徐前辈,我请你吃个够可好?”
徐道士眉花眼笑,道:“甚好,甚好,真是个好小子。你小子认得我?”
那年轻人道:“嗯,你是云梦山‘白鹤剑’的徐开霁徐前辈,是也不是?”
徐道士哈哈笑道:“我是徐开霁不错,但却不是云梦山的徐开霁。我孤身漂泊多年,早已与云梦山无关了。”
那年轻人点头道:“听闻徐前辈近来常去洞庭湖上钓鱼,今日便让我陪你去如何?”说话中随手将斗笠丢在桌上。
徐开霁打量那年轻人一阵,道:“瞧你风尘仆仆,想来也是个独来独往的江湖孤客,相逢是缘,咱们同去便是。”
那年轻人笑道:“那你可想错了,我手下有几百兄弟,可不是独来独往。”
徐开霁微微一笑,也不惊异,道:“你年纪轻轻,修为不凡,又有几百个手下……如此说来,我倒猜出你是谁了。”
“徐前辈既已猜到,那我也不隐瞒了……”那年轻人闻言神情一肃,拱手道——
“在下便是青箫白马盟‘白’字堂堂主齐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