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风馗忽道:“何劳赵兄出手?料想燕山长顾惜龙钧乐、岳凌歌的性命,定会束手就擒。”
杨仞心知贺风馗行事素来冷静务实,既有人质在手,断无不利用之理,眼瞧燕寄羽神色平静,便笑呵呵道:“燕山长谁也信不过,兴许早就想除去龙、岳等人,那可就要挟不住他了。”
贺风馗道:“那贺某便先杀一个试试看。”回眸道:“将龙掌柜带上来。”
有个刀客应声下去底舱,拖着鼻青脸肿、晕厥未醒的龙钧乐来到甲板上,贺风馗漠声道:“燕山长意下如何?”
燕寄羽沉默不言。贺风馗回袖一刀,将龙钧乐左臂斩断,又问道:“燕山长意下如何?”
鲜血激扬,龙钧乐猝然痛醒,惨呼一声,随即又痛晕过去。
杨仞看得暗凛,欲言又止。一时间诸人都望向燕寄羽。游不净轻叹道:“贺兄好狠的手段,以后龙掌柜打起算盘来,可不那么便利了。”
燕寄羽孤立画舫,仰头看了看月色,忽然坐了下来。
杨仞一怔,笑道:“燕山长这是认命了么?”
燕寄羽看着身侧那盏古旧的铜灯,轻声道:“六十多年前的一夜,家师柳空图便是挑着这盏灯,独自上了华山,站在被前人遗弃的残屋断垣之间,决心要创出一个书院来。”
“十四年前,在青鹿崖上,与‘摩云教’大战之前,我也曾点燃这盏灯;去年舂雪镇上,我布下满镇灯火,这铜灯便是其中亮起的第一盏。”
“有些人说我孤绝,素来没什么朋友,其实不然。这盏铜灯,这一道灯火,便是我多年的故友。”
“今夜我将这道灯火,送与诸君。”
燕寄羽说到这里,忽而伸指在铜灯上轻轻一弹。
“叮”的一声,灯鸣宛如一阵清风,远远飘散出去,在湖光月色之间久久回荡。
诸人闻声相顾,心弦莫名一紧,不自禁地转头张望远处——
霎时间,四面八方都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照得暗沉沉的湖面上金光荡漾,舟船破水之声不绝于耳,朝着画舫这边合围过来。
杨仞凝神辨去,来船竟不下百余艘,船上人群影影绰绰,火把高低浮晃,在湖上连接成了一个极广阔的火圈,不禁心下暗惊:“每艘船上少说也有二三十人,加起来竟有两三千人之多,燕寄羽哪来的这么多手下?”
过去数月里,他派人在暗中紧盯着华山,确知停云书院众书生一直都在山上,并无什么大的动向,此刻眼看火圈不断收缩靠近,愈觉惊疑不解,又见这些船上的人衣衫各异,却并非都是书生装束。
忽听赵长希“嘿”的一叹,道:“自柳空图在华山收徒以来,停云书院六十余年的积累,只怕已尽数在此了。”
杨仞闻言悚然一悟:“……这些人都是停云书院的云游弟子。”
去年在肃州时,他被玄真教肃州分坛的静穆之气所感,曾心生一念,觉得停云弟子都是在华山学艺,出师后云游天下,散落无定,而玄真教势力虽也遍布武林,其教徒却都居住在各地的道观中,倘若这一院一教争杀起来,还是玄真教更易汇聚弟子,却不料燕寄羽竟有法子将云游各地的停云弟子召集起来,此际环顾周遭船只,暗骂道:“他娘的,这下可够隆重了……”
燕寄羽缓缓起身,神色仍极平静,拱手道:“停云悠悠,六十载譬如朝暮,燕寄羽拜见诸位。”
下一瞬,百余艘船上的三千人一齐躬身还礼,朗声道——“拜见燕山长!”有人嗓音苍老,有人语调沉稳,亦不乏壮年人的劲喝,合拢在一起,声震数里。
赵长希、贺风馗诸人听在耳中,凛然不语,心中均想:“停云书院到底是武林第一大派,名副其实。这回当真是低估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