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是招架不了几口的。
酒过半巡,大家喝下去的量不相上下,六个大酒坛子已经全都空了。
可李大根还意犹未尽,非得让魏苗苗搬出珍藏的陈酿,继续一碗接一碗的喝。
一直喝到日落西山,终于吃光了所有的菜,李大根人也“咕咚”一声趴在桌子上了。
魏苗苗一看李大根醉倒了,忙搀扶他起身回房间。
李大根晃晃悠悠走了两步,到了门口又回头,挥舞着胳膊、嘟噜着舌头冲叶桑喊:
“苗苗……再,再来一碗……我今天,跟……叶桑,不醉不归……!”
“好好好,不醉不归。”
魏苗苗看他手舞足蹈不好控制,干脆直接背在背上,三步两跳地就出门去了。
她那穿着花袄的瘦弱身躯,仿佛背上的不是个体重两百多斤的大汉,而是背个小学生的书包似的那么轻松。
“她这……”叶桑指指魏苗苗远去的背影,“也太不避讳咱俩了吧。”
金蚕冲那背影笑笑,“你也看出来了?”
“她,不会就是,昨晚那个……?”
叶桑用手放在头上比了个犄角的形状。
小警犬这动作可爱兮兮的。
金蚕点点头。“反正她也知道瞒不住,所以干脆明着来。”
说完,她用两根手指把那碗鹿脑捏着提起来,丢到桌子正中间。
之后很嫌弃的用湿巾擦了半天手。
“这个,有问题?”
叶桑指着那碗一直被针对的鹿脑。
为了生动的回答他这个问题,金蚕又去外面抓了一只活麻雀,给它喂了点鹿脑。
哪知道那麻雀的嘴刚刚碰到鹿脑,就脖子一歪,直接死掉了。
比昨晚,被黄肥尾蝎蛰到的那只麻雀,死得快多了。
“有毒?”叶桑立刻警惕起来。
“有毒。而且就是魏苗苗的毒,她可……”
刚说了两个字,金蚕忽然眼前一黑,身体发沉,脚下虚浮,隐隐觉得有些站不稳。
她慌忙伸手去扶眼前的墙壁,却对距离失了判断,手里一空,身子失去平衡,向前扑跌下去。
整个过程非常突然。
就在马上要摔倒的一瞬间,忽然感觉到一个有力的臂膀稳稳地扶住了她。
眼睛里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只能听见耳边叶桑焦急的声音:
“金蚕,怎么了?”
“我……”金蚕低下头,喉咙里一呕。
“是不是想吐?”叶桑一只手从前面托着金蚕的肩头,另一只之手绕到后面去拍她的背。
干呕了几声,什么也没吐出来。
金蚕稳稳身体,心里判断应该没有什么大事。
她晃晃悠悠地想要站起身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心口剧烈地一疼。
“哇”地一声,吐出一口暗黑色的血。
“金蚕!”
叶桑看到她吐血,酒瞬间就被吓醒了。
黑血,这绝对是中毒无疑了!
叶桑急忙一个公主抱,抱起金蚕就往前院自己车上跑。
金蚕的身体特别的轻特别的软,窝在叶桑怀里气息奄奄的。
叶桑心里发慌,隐约觉得她就像个纸风筝一样,随时一个抓不紧,就会从手里飘然离去。
一路上,叶桑眼睁睁地看着金蚕的眼睛慢慢地就要闭上了,不由心急如焚。
他知道这个时候需要她保持清醒,于是千方百计、换着花样地跟她说话。
--“金蚕,不能睡,不要睡过去,你听话……”
--“金蚕,你坚持住。我知道附近有医院的,我开车很快的,我们马上就能到……”
--“金蚕,你不是还要完成那个什么任务吗?你跟我说说那是什么,我帮你啊。要我帮什么忙我都愿意……”
--“金蚕,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离开考古队,我不该陪你到这来。早知道这么危险,我一定不会求你救芙蓉……”
叶桑在后悔。
听到“芙蓉”这两个字,金蚕那遮住眼下的睫毛,忽地动了一下。
她强打着精神,努力睁了睁眼睛。
“……回……回去吧。”身体重得很,她实在没什么力气了。
“什么?”叶桑没听清,停住了脚步,“金蚕,是你在说话吗?你再说一遍。”
“神……族,重承诺……,回……小木屋……”
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说完这句,金蚕的手就无力地垂了下来。
“金蚕!”
叶桑握住她的手,冰凉冰凉。
她再也不动了。
叶桑此刻尽管已经焦急万分了,可头脑却还依旧保持着相当的冷静。
只不过金蚕留下的最后这句话,令他被迫陷入了进退两难。
送医院?还是回小木屋?
按照正常人的思路,肯定是送医院啊。
一来,有病中毒就应该找大夫救治,这是很正常的脑回路。
二来,既然知道这里有人要害她,不往外跑还留下,不是找死中的找死吗?
可……
金蚕刚刚明确说了要回小木屋。
那……
叶桑把心一横。
回小木屋!
照经验,叶桑觉得,金蚕不管说什么做什么,肯定是有她自己的原因和道理的。
前面几次的事件都反复证明了这一点。
当然,有些他懂,有些他不懂。
既然不懂,那就不能用随便普通人的思维高度去判断,不然恐怕很容易好心办坏事。
“……金蚕,你可别骗我啊。万一耽误治疗害了你,一年以后,我就是陪你死了也不会瞑目的……”
叶桑一边往小木屋跑一边念。
念了整整一路。
回到小木屋,他轻轻地把金蚕放在床上。
摸摸她的手,似乎又没那么冰凉了。
那就是还活着。
只是金蚕看上去十分痛苦,头上不断冒着冷汗。
叶桑拿来了毛巾,一遍又一遍地给她擦汗,可眼看十几分钟过去了,情况没见一点好转。
正在手忙脚乱的时候,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女人幸灾乐祸的声音。
“哟,你这男朋友当的挺贴心啊。”
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推开了,魏苗苗换了一身清凉宽大的民族风长裙,显得身材更加瘦巴巴干瘪瘪。
她还毫不避讳地露出了脖子。
脖颈处一圈新鲜的、肉粉色的疤痕,像是勒伤又像是烧伤。
“表嫂,你又开玩笑了,什么男朋友不男朋友的。同事喝多了,顺手照顾一下。哎表嫂,你脖子怎么了?”
叶桑表面上是侧头去看魏苗苗脖子上的伤,脚底下却暗暗往床边挪了一步,不露痕迹地挡在魏苗苗和金蚕的床铺中间。
“神,使,大,人!”
魏苗苗一字一顿,嘴边渐渐浮起一抹狞笑,背着手踱着步子走过来。
“你少在我面前装糊涂了!”
她那气势汹汹的架势,生生逼得叶桑后退了一步。
不过就只这一步。他站定了,没再动。
“你以为,就凭你,挡得住我?”
魏苗苗高高地擡起头,表情不可一世。
“要不是念在你昨晚放了我的份上,我早就一口吞了你了!”
……昨晚那个怪物,果然就是她。
叶桑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了看床上脸色惨白依旧的金蚕。
把头转过来,压低声音对魏苗苗说:
“表嫂,看在你是白芒表嫂的份上,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说到这里,他停住了,支支吾吾地,看看金蚕又看看魏苗苗,越发吞吞吐吐起来。
魏苗苗狐疑地擡起头。
叶桑把心一横,一番话说得特别的语重心长:
“你想想看,你在金蚕手里吃亏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真觉得你能斗得过她?”
“这……怎么说?”
魏苗苗本能的疑心病“唰”地一下被勾起来了,觉得他说的似乎有那么点道理。
叶桑脑子转得飞快,说话间却欲言又止。
“看在我跟白芒的交情上,我好心奉劝你一句。”
他小声说:“你怎么知道,她是不是真的不中用了?她那么厉害,万一又是陷阱呢?”
“嗯?”
魏苗苗瞪大了铜铃般的双眼,陷入了思索。
但只是一阵,很快,她眼中再度露出凶光。
“你少唬我。我亲眼看着她吃下了沾有我毒液的菜,还看到了她吐出的毒血,她此刻必定已经中毒无疑了。这个金蚕,今天我是吃定了的!
一百多年了,好不容易才碰上这么一个。要是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以后想吃她就更难了。你给我让开!”
她一把推开叶桑。
一步……
两步……
三步……
慢慢走到金蚕床边。
脸上带着兴奋又解恨的表情。
“祭司大人,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给大根治病吗?哈哈,我还小呢,不吃了你,哪来的本事给他治病呢?”
她伸出长长的舌头,远远地舔了舔金蚕的脸,一副享受的表情。
于此同时,她的头开始发生变化,接着是身体。
转眼就变成了昨晚那个四不像怪兽的样子。
接着,它嘴巴猛地一张。
越张越大,大到能装得下整张床。就那么哈着热气,流着涎水,凑到床边,打算把金蚕一口吞掉。
就在它那血盆大口,马上就要挨到金蚕的一刹那……
金蚕的眼睛突然睁开了。
双目中射出两条极亮的闪电,快速扭结在一起汇成一股麻花一样的粗绳,“倏”地一声头尾相接,形成一个项圈,“啪”地一下精准地套在怪兽的脖子上。
怪兽低吼一声,把头一甩,迅速变回魏苗苗的样子,试图通过变小身体的方式从那闪电项圈里挣脱出来。
没想到的是,那项圈也随之变小了,始终牢牢吸附在魏苗苗脖子上,刚好跟之前的那圈伤疤重合。
“你……啊……”
魏苗苗被勒得喘不过气来。
“你……竟然……敢杀,杀,同族……!”
金蚕用胳膊将身体从床上撑起,慢慢走到魏苗苗面前。
“呵。或许是我老了,还是这个世道变了。总之一觉醒来,什么都不一样了。既然连你都敢杀同族,我又有什么不敢。”
“可,可你是神族元老,你,怎么可以……?”
魏苗苗拼尽全力用手拉那闪电项圈,却发现根本无从下手。
“既然知道我是元老,你不也敢给我下毒?”
金蚕逼近了一步,看着魏苗苗的眼睛。
此时的魏苗苗惊恐极了,一下子便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
迅速闭上眼睛,挣扎着把脸转到了一边。
“少骗我了……就算是,神族元老,也……解不了我的毒……”
她说着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
“除非……你已经不是原来的,你?怎么可能……?”
疑惑之下,她竟然忘记了危险,主动对上金蚕的眼睛,仿佛答案就隐藏在那深不见底之处。
“小朋友,听老人家一句劝。身体差就要多锻炼,见识少就要多学习。记住了吗?”
说完,金蚕眸中一亮,一道闪电骤然射入魏苗苗眼里。
“不!”
魏苗苗发出一声濒死般的咆哮。
可是,并没什么用。
金蚕眼中的闪电已经狠狠刺入魏苗苗眼里,触角一样四面八方探得更深,渴水一般从她记忆深处攫取着自己想要的东西。
叶桑看着眼前两个几乎静止不动的人,长出了一口气。
靠墙坐在地上。
摊开手心,里面有一个奇怪的图形,看着像是个太阳日晷,中间一条蚯蚓一样的东西。
这是刚才他在床边握着金蚕的手的时候,她在他手心里画的。
这是古蜀符文,金蚕教过叶桑。
教的时候她说过:
“每一个古蜀符文都不是一个独立的字,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个二维码,里面可以包含一个数字,一句话,或一篇文章,乃至整个宇宙。”
刚刚她给的这个符文,意思是:假装劝魏苗苗不要害我,利用她的多疑诱她动手。
突然,面前的魏苗苗怪叫一声,叶桑连忙擡头去看。
只见魏苗苗面对着金蚕恶狠狠地说:
“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你这个卑微的奴隶,只配当我蘷饕餮的食物!”
她一甩头,突然变回怪兽,擡起毛茸茸的兽爪。
正在抠自己的眼睛。
为了加快攫取魏苗苗脑海中所存信息的速度,金蚕此刻已经调用了全部灵力。
那些她需要的东西正在源源不断被获得、被复制到自己脑中。
她刚刚中了毒,身体很虚弱,并没什么多余的灵力去关注外面,所以刚刚哪怕魏苗苗的喊声那么大她也没听到。
忽然,探出去的闪电触角被一块块斑驳的暗影遮挡住了。
金蚕本能地意识到情况不对,立刻收回了搜索的触角,并迅速断开了探入魏苗苗眼中的闪电。
才刚一断开,金蚕就看到面前的魏苗苗那张狰狞恐怖的兽脸。
巨大的怪兽正在用两只毛茸茸的兽爪狠狠去挖自己的双眼,她显然已经受伤了,鲜血不断从眼睛流下来。
原来刚才遮挡住闪电触角的那些暗影就是这血。
金蚕庆幸,还好反应快断开的及时。
否则不光是魏苗苗性命不保,就连她自己,也会被困死在魏苗苗的意识里。
看来,魏苗苗就是想要她的命,哪怕同归于尽也想要她的命。
金蚕动了动手指。
怪兽魏苗苗脖子上的闪电项圈发出刺眼的光芒,一道电流通过她的脖颈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怪兽的双手顷刻间就被击麻,便再也使不上力气去挖自己的眼睛了。
电击持续了一阵,慢慢地,怪兽连腿也软了下来,瘫坐在地上,渐渐恢复回了魏苗苗的人形。
金蚕擡起胳膊,驱使一道闪电索把她轻放到床上。
手指再一动,紫色光芒缓缓注入魏苗苗眼中。
只一眨眼功夫,她眼上的伤口就愈合了。
魏苗苗坐在床上直喘着粗气,恼怒地瞪着金蚕,大声吼道:
“你别做梦了。我是不会让你拿走祖辈传承下来的记忆的。一个字也不会!你要是再敢不问自取,我就死给你看!”
“死?”金蚕拿了纸巾去擦她脸上的血,“像现在这样?你觉得你有能力死吗?”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
我蚕丛神族,除非大祭司传下密谕,否则绝不在外留字,一切历史变迁、法术记录都靠口耳记忆传承。
你要想知道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唯一的方式就只能通过我!”
魏苗苗的头狠狠地甩开金蚕来帮她擦拭血污的手。
短暂的沉默之后,金蚕眼神终于冷厉起来。
既然敬酒不吃喜欢吃罚酒,那她也不介意按吃罚酒的规矩办!
金蚕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