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提亲那件事之后,哥哥虽说此事暂且不提,只让与平日一般相处即可,但我总觉得有点别扭,不、不太好意思。”
“唔,你要这么说也不无道理,之前是朋友就还好,如今表露了心事再送这种随身小物,有点暧昧。”吴思悠点点头,往前凑近了些,低声问道,“尚少卿清贵,沈虞候温良,叶子喜欢哪个?”
李靥一下红了脸,嗔怪道:“乱说什么呢?”
“这如何是乱说?东京城早就传遍了,十月三十那日两位俊俏郎君在李府门口求娶李家娘子,俯首躬身直到太阳落山,谁也不肯先起来。”
“啊?”
“在场其他求亲者大为感动,纷纷退出,不再相争。”
“啊?”
“啊什么啊?你居然不知道?”
李靥捂脸:“我真的不知道!”
“总之就是现如今你没得选,哦不对,有的选,只能从你的义兄跟沈大哥里面选。”吴思悠见她听明白了,又向前凑凑,“快告诉我,选哪个?”
李靥;……
那边有茶饭博士提了食盒过来,行礼道:“二位贵人点的菜好了,火腿冬瓜夹,文火老鸭汤,已经都给您放在这食盒里,
“有劳了。”李靥打开看了眼,见是自己点的两道菜,于是接过食盒抱在怀里,叫着吴思悠一起出了清风楼。
“火腿冬瓜夹,文火老鸭汤,这不是你的口味啊……”吴思悠摩挲着下巴,“给尚少卿点的?”
李靥点点头:“义兄来京城才半年,饮食方面还未习惯,有时大理寺厨房的菜不合胃口就只吃馒头,所以——”
“所以贤惠的小娘子就去送饭。”
“我是怕他不吃菜影响健康!”
“某些小娘子啊,嘴上不说,身体却诚实的很哟。”
吴思悠眼睁睁看好友整个人都红了,趴到她耳边悄悄问,“其实你喜欢尚少卿对不对?”
“嗯。”李靥抱紧食盒,承认了。
“天哪!那你俩不就是两情相悦?”
“哪里来的两情相悦?”她望望天,表情复杂,“我解禁好几天,义兄待我一如往常,没有丝毫变化,你们说的那个在我家门口躬身俯首到天黑的俊俏郎君,是不是另有其人啊?”
***
李靥抱着食盒一路小跑,进到大理寺的时候饭菜还是热的,尚少卿高兴地命春和去厨房拿两个馒头,还没来得及吃, />
被派去的是白泽琰,他快马加鞭行了半日,还未进县城大门就遇到了两个刚出城的官差,手里拿着县令大人给杨元魁父亲杨光赫的亲笔信,还有一把印有杨元魁私章的折扇。
白公子干脆利落,直接连人带东西一起带了回来。
李靥有点失望,毕竟食盒很重她又提了这么远,满心欢喜只想看他吃一口,可说到底义兄正在当值,还是公事更重要,于是懂事地站起来:“义兄去忙吧。”
尚辰让白泽琰稍等,自己掰了半个馒头,就着将那盘火腿冬瓜夹吃了半盘,又喝了一大碗鸭汤,接过小姑娘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笑道:“想不想去会会杨元魁?”
“可、可以吗?”
“自然可以,只是要稍微打扮一下,扮个小衙役跟着我如何?”
“好!”李靥高兴了,她想穿大理寺的衣服想很久了。
见她同意,尚辰转头吩咐春和去库房领一套小号的差服给她,自己则去了前院审问带回来的两个县衙官差,问了约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就带着小衙役打扮的李靥直奔杨府而去。
大理寺尚少卿亲自登门,虽品级不如杨老尚书,却是身份贵重,杨家不敢怠慢,当下杨元魁亲自出门迎接,堆笑道:“尚少卿今日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我即刻着人去请家父回来……”
“杨家郎君不必客气,我此番来是有几句话想问你,问完便走。”尚少卿回礼道。
身穿差服的李靥垂手站立,细细观瞧,这杨家长孙倒是长了副好皮囊,细皮嫩肉自带风流,只是跟义兄大人一比,就显得有些俗气。
杨元魁听说尚辰是来找自己,颇有些迷惑,但还是客气地将人请进去:“花厅略备薄茶,尚少卿,请——”
几人来到花厅,寒暄落座,尚辰开门见山道:“杨郎君可认得云霞书院的学生邱诚济?”
听到这个名字,杨元魁先是一愣,接着表情不自在起来,端起茶喝了一口,没说话。
“那惠华呢?”
还是不说话。
见他如此,尚辰笑笑,又问:“杨老尚书几时回来?”
轻描淡写,却是赤/裸裸的威胁,意思就是你不说清楚,我就亲自去问你祖父。
杨元魁有些不悦,却也不敢过于表现出来,放下茶杯点头道:“认得。”
“烦请杨郎君说清楚些,是都认得,还是只认得其中一个?”
“我认得惠华,她之前是我们府里的绣娘,邱诚济只听说是惠华的丈夫,却是从未见过。”杨元魁好歹也是尚书长孙,被人捧惯了的,当下带了情绪,“尚少卿大老远跑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
尚辰倒是不急不恼,见他说认得,缓言道:“惠华死了。”
此言一出,杨元魁神色变了几变,明显慌乱起来:“死、死了?如何死的。”
“被她丈夫邱诚济所杀,身首异处,头颅至今未找到。”
“既已查出是姓邱的杀的,依律斩了便是,来说与我作甚?”
“邱诚济由地方移交大理寺,在大理寺公堂当堂翻供,说自己冤枉,他的妻子惠华乃是被你所杀。”
“他胡说!”杨元魁一拍桌子,变了脸色。
尚辰也严肃起来,目光定定落在他脸上,像是能把人看透:“邱诚济说,你之前多次骚扰惠华,还欲养她为外室,是也不是?”
杨元魁被他看得心慌,面色变了又变,一咬牙点头道:“是!我是给惠华写过几次书信,但她嫁人后就未再联系过!”
“刚来的路上,见府上花草繁多,尤已金丝菊最盛,巧的是邱诚济说他在他家床下也发现了金丝菊花瓣——”
“一派胡言!我从未去找过惠华,怎可能在他家遗落什么花瓣!”杨元魁矢口否认,颇为恼怒。
尚辰对他的否认丝毫没有意外之色,不紧不慢道:“不仅是金丝菊花瓣,邱诚济还在家门外拾到一把折扇,上面盖有你的私章,若杨郎君没有去找过惠华,又为何会将此物遗落在邱家门外?”
他话音未落,杨元魁已是脸色惨白,强自镇定地端起茶杯佯装喝茶,手却是抖个不停:“没有证据,尚少卿怎可听一个穷书生信口开河!”
“杨郎君怎知没有证据?”尚辰冷笑一声,“不过若是县令有意包庇,倒是有可能销毁证据。”
“你、你不要血口喷人!”
“起初我也不信,只派人前往邱诚济家乡调查,可我的人走到半路就遇到了由县衙往京城来的差人,想来是县令邀功心切,除了两样证物外还附有一封书信,洋洋洒洒将如何对邱诚济屈打成招,又如何在案卷上动手脚之事讲的一清二楚!”
他说着,把截获的折扇扔到桌上,“杨郎君好好认一认,这可是你的东西?”
“这、这……”杨元魁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尚辰见状,拍案厉声喝道:“说!为什么要去邱家,可是你杀了惠华!”
杨元魁被他一吓,手中茶杯落地,惊慌失措间脱口而出:“我没有!我只是把惠华藏起来了!”
尚辰余光瞥见被自己吓了一大跳的小姑娘,放缓了声音:“藏在哪里?”
杨元魁低头盯着地上茶杯碎片,不做声。
“杨郎君,我想你应该是个聪明人。”尚辰起身,和缓道,“县令篡改卷宗屈打成招一事已坐实,届时交由御史台查办即可,但那封书信可是写给你父亲杨光赫杨大人的,贿赂朝廷命官,滥用职权,曲造事实,诬陷良家百姓,私藏他人妻子,随便哪一条都是大罪,我劝你还是如实告知惠华现在何处,莫要因你一人给整个杨家招来祸端。”
杨元魁怔了半晌,整个人颓然瘫倒在椅子上:“是我假借了父亲的名义,授意县令将杀妻之名扣在邱诚济头上的,父亲与祖父对此毫不知情。惠华——她在我西京一处别院里。”
“速派人去西京杨家别院将惠华娘子带来。”尚辰点了点头吩咐道,又看向杨元魁,,“你假借令尊之名串通县令诬陷他人一事,本官定会详查,春和,将杨郎君带回大理寺。”
“邱诚济因杀妻之罪入狱,如今惠华未死,杨元魁也承认是嫁祸,那是不是就说明邱诚济无罪,可以放了他与惠华团聚?”
看着杨元魁被带走,李靥跟着尚辰身后问道。
尚少卿摇头:“不可,既然惠华未死,那邱家出现的无头女尸就是另有他人,邱诚济仍有嫌疑。”
李靥哦了一声,低头想想,轻声道:“疑狱集第二卷 中的从事对尸一案,义兄可知晓?”
“是说有人杀了家中仆人,将头埋在院子里,身体却藏到一户商人家中,且穿上商人妻子的衣服,真正的商人妻子却被那人掳走藏了起来,后来商人归家看到尸体以为妻子被害,遂报官,却被当做杀妻凶手。”
尚辰明白她的意思:“靥儿认为杨元魁效仿此法,杀旁人来取代惠华?”
两人正在小声讨论,突然前方有人拦住了去路,是听到消息从内院急急赶来的杨梦芝。
“尚家哥哥?”杨梦芝跑到近前又踟蹰起来,似乎是对尚辰有些畏惧,带了几分哭腔问道,“我兄长他、他犯了什么罪吗?”
“案情未明,不便细说。”尚辰说完脚步不停,想要绕开她。
“尚家哥哥!”杨梦芝张开双臂挡住他,“可否等祖父回来再议?”
“大理寺拿人,不需与任何人商议。”
杨梦芝急得落了泪,若哥哥就此被尚辰从家中带走,怕是祖父与父亲都不会善罢甘休,她受几句责备倒是无所谓,可如果家中因此事与尚辰结怨,她的婚事怎么办?
她泪眼朦胧拦在当中,突然瞧见尚辰后面那个小衙役很面熟,待看清是谁后不由气上心头,恶狠狠瞪着李靥道:“我说尚家哥哥为何无缘无故来杨府抓我兄长,想来一定是有人挑唆,有意陷害坏我杨家名声!”
“杨娘子慎言,大理寺拿人一向讲真凭实据,绝不会罗织构陷。”尚辰见她眼神不善,轻移身体挡住了小姑娘,“请让开,不要妨碍公务。”
杨梦芝见他当着自己面就这么护着李靥,顿时气急败坏,伸手朝他身后一指喊道:“我没有妨碍公务,明明就是她——!”
“我说慎言!”尚辰沉下脸,原本清冷的声音陡然结了冰,“让开。”
“可是!”杨梦芝还想再说,却被他的眼神吓到不敢开口,只抹着眼泪让到一边,恨恨盯着李靥的背影。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祖父跟父亲请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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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元魁被抓进大理寺,眼见三日过去无人来救,心理逐渐崩溃,终于招认是他垂涎惠华美貌,趁其独自在家时将其掳走,又恐邱诚济寻来,遂在半路随手买了一个烟花女子带至邱家,命其与惠华交换衣服后杀之,又将她头颅砍下,扔进河里。
恰好当时又临近冬日,河水逐渐冻结,所以暂时无人发现。
后邱诚济归来,以为惠华被杀,查到证据交给县令,却不想引祸上身,被急于巴结杨家父子的县令反咬一口,成了杀妻凶手。
案情陡然生变,本已定罪的邱诚济无辜受冤,被当场释放,送去客栈与被接回来的惠华团聚。
而杨元魁以尸易人,杀人嫁祸,私藏□□,被押入大牢择日宣判。
至于县令篡改案宗屈打成招,已罢去官职交由御史台处置。
饶是尚辰再三叮嘱不可声张,杨元魁一事还是被好事之人传得满城皆知,毕竟是三朝元老的嫡长孙,怀疑者有之,惋惜者有之,幸灾乐祸者亦有之,甚至有些平日里与杨老尚书政见不合的人开始放出他包庇孙子草菅人命的流言,一时沸沸扬扬,甚嚣尘上。
杨府书房,年逾花甲的杨立杨老尚书双手拄着拐杖狠狠敲击地面,对着跪在地上被泼了满头脸茶水的杨光赫疾声痛骂:“没出息的东西,功名考不上也就罢了,居然连个儿子都养不好,闯下此等滔天大祸,是要拉着整个杨家陪葬吗!”
“父亲息怒!都怪那个县令太蠢!”杨光赫连声求饶,申辩道,“我让他直接将证据烧毁,怎料他竟为了邀功给我送了来,还半路被大理寺的人截获,这——这儿子也是万万没想到啊!”
“没想到?你打一开始就不该瞒着我这么做!”杨立气得连连咳嗽,“蠢货!你们都是蠢货!杨家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是,父亲教训的是,千错万错是儿子错了,要打要罚怎么样都行,父亲可莫要气坏了身体!”
“你如今认错又有什么用?这等内院里的龌龊事情,竟叫大理寺查了出来,如今整个朝廷都知道了!如今能做的,就是要证明此事与你无关!”
“可、可元魁怎么办?”
“怎么办?人是他杀的,杀人偿命的道理还用我教?”
“杀人偿、偿命?”杨光赫呆住了,反应过来之后泪流满面,抱住杨立的腿失声痛哭道,“父亲不可!元魁可是您的亲孙儿啊!”
“亲孙又如何?平日里不学无术放浪妄为也就罢了,如今竟干起这杀人的勾当!我总不能为了这个不孝子葬送所有人。”
杨立气得用拐杖砸了儿子几下,仰天长叹道,“我明日就舍了这张老脸去求官家,是我教孙无方,让他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请求从重发落,杨家绝无半句怨言!”
“父亲!”
“好了,此事到此为止,休要再多言。”杨立冷静下来,“那日大理寺来人,只元魁和梦芝在家,你有没有问过她,大理寺的人可曾去过偏院?”
“回父亲,儿子问过了。”杨光赫擦擦眼泪,也不敢反抗,低眉顺眼道,“梦芝说那日他们只去了花厅,既没有进偏院,也没有在附近逗留过。”
“那便好,那便好,你去将偏院巡逻人手再加派一倍,务必不要让人靠近。”
杨立吩咐几句,又想起来,“梦芝跟尚家的亲事如何了?”
“目前看来,尚家孙子对梦芝好像毫、毫无兴趣。”杨光赫愤愤,“而且就是他亲手抓的元魁!”
“是你儿子自己造的孽!”杨立忍不住又咒骂起来,“儿子蠢,女儿也蠢!我运作多久才能把她推到皇后娘娘面前去攀尚家这门亲事,要是给我搅黄了,你们大房一家就给我滚出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