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娅紧紧攥着油灯,微弱的火苗在寒风中剧烈地摇曳,只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她对这新建的营寨本就不甚熟悉,白天热闹喧嚣的路径,在浓重的夜色和恐惧的滤镜下,变得完全陌生而扭曲。她凭着模糊的记忆,朝着刚才看到郎君离开的方向摸索。
然而,扎哈精心布置的防御体系,此刻却成了托娅最大的噩梦。
为了迷惑和迟滞可能的入侵者,营寨的边角区域,尤其是靠近山林和护寨河的地方,布设了许多针对心理的“疑阵”。用枯枝败叶堆叠出的、在黑暗中如同蹲伏巨兽的阴影;利用风力和绳索牵动、会突然在风中诡异摇晃、发出“嘎吱”怪响的破旧草人;刻意保留的、在月光偶尔透出时如同血迹般暗红的嶙峋怪石;甚至在一些关键路口,利用声音反射原理,将远处的风声、兽嚎放大扭曲,形成如同鬼魅低语或凄厉惨嚎的幻听……
托娅本就心中焦急恐惧,此刻身处这完全陌生的、充满了各种未知声响和诡异景象的黑暗迷宫,每一步都走得胆战心惊。油灯微弱的光线,反而将她自己的影子投射得巨大而扭曲,在帐篷和障碍物上张牙舞爪,如同尾随的鬼影。
“呜——嗷——!” 一阵被风扭曲放大的、如同女人凄厉哭嚎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侧面一片怪石后传来! “啊!”托娅吓得魂飞魄散,手一抖,油灯差点掉落,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破胸膛!她下意识地后退,后背却猛地撞上了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她惊恐地回头,借着微弱的月光,只看到一个披着破烂斗篷、在风中疯狂摇摆的“人形”黑影! “鬼啊!”托娅尖叫出声,再也控制不住,拔腿就跑!她根本分不清方向,只想逃离这片恐怖的区域!脚下不知绊到了什么,一个踉跄向前扑去,膝盖和手掌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火辣辣地疼。油灯终于脱手,“啪”地一声摔碎在地,最后一点微弱的光明也瞬间熄灭!
彻底的黑暗! 无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瞬间将她淹没!风声、怪响、野兽的嚎叫、还有那幻听般的鬼哭……所有声音都被无限放大,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疯狂冲击着她脆弱的神经!她仿佛置身于传说中的幽冥地府,无数魑魅魍魉在黑暗中窥视着她,随时准备扑上来将她撕碎!
“郎君……郎君你在哪啊……呜呜呜……” 托娅蜷缩在冰冷的地上,双手死死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膝盖和手掌的疼痛,远不及内心那如同被撕裂般的无助和恐慌。对顾远的担忧,对黑暗的恐惧,对未知的惊惶,在这一刻彻底压垮了平日里勇敢聪慧的她。她再也无法抑制,放声痛哭起来,那哭声充满了绝望、委屈和无助,在死寂的黑夜中显得格外凄厉和可怜。
“呜呜呜……坏银……坏郎君……你怎么还不回来……托娅好怕……好黑……呜呜呜……郎君……你在哪啊……托娅找不到你了……” 她哭得撕心裂肺,将所有的恐惧和委屈尽情宣泄。
…… 就在托娅陷入绝望深渊,哭声越来越微弱、只剩下无助抽噎的时候,那个临时处理军务的小帐篷里,沉睡中的顾远,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不安和悸动,让他猛地从混乱的噩梦中惊醒!
他霍然坐起,额头上满是冷汗,手中还死死攥着那份冰凉的羊皮卷。营寨危机、部族存亡的巨大压力瞬间回笼,让他头痛欲裂。但就在这沉重如山的焦虑中,他似乎……隐约听到了什么声音?
那声音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夹杂在呼啸的风声里,像……像哭泣? 是托娅?!
顾远的心猛地一沉!酒意和睡意瞬间几乎消散无踪!他猛地掀开身上的薄毯,连外袍都顾不上披,跌跌撞撞地冲出帐篷!
夜风刺骨,但顾远此刻心急如焚,哪里还顾得上寒冷!他侧耳凝神,捕捉着风中那丝微弱却如同针扎般刺痛他心脏的哭声。那哭声……充满了无助和恐惧,正是托娅!
“托娅!” 顾远嘶声大喊,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他凭借着对营寨布局的熟悉和对声音来源的判断,朝着营寨边角、靠近护寨河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而去!
也许是冥冥中的指引,也许是顾远对托娅声音的极度敏感,他很快跑到了托娅迷路的那片区域。借着云层缝隙中偶尔透下的、极其惨淡的月光,他一眼就看到了!
在一个堆放杂物的角落阴影里,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被遗弃在暴风雨中的雏鸟,正把头深深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呜咽。那熟悉的、属于托娅的斗篷边缘,在微光中隐约可见。
“托娅!” 顾远的心,在看到这一幕的瞬间,痛极了!所有的宏图霸业,所有的生死危机,在这一刻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眼中只剩下那个在黑暗中瑟瑟发抖、无助哭泣的爱妻!
他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过去,带着一身寒气,却用最温柔、最坚定的力量,一把将蜷缩在地的娇美身躯整个抱了起来,紧紧搂入怀中!
“托娅!托娅!是我!郎君在!别怕!别怕!” 顾远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和心疼,双臂如同最坚固的堡垒,将她冰冷颤抖的身体紧紧包裹。
突然被抱离冰冷的地面,被熟悉而强大的气息和温暖彻底包围,托娅茫然地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当看清眼前这张在微弱月光下依旧俊朗、写满了焦灼和心疼的脸庞时,她所有的恐惧、委屈、无助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爆发!
“哇——!郎君!呜呜呜呜……坏银!坏郎君!你去哪了!呜呜呜……吓死托娅了!好黑!好可怕!有鬼!有鬼叫!还有……还有会动的黑影!呜呜呜……你怎么才来!托娅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郎君了!呜呜呜呜……”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搂住顾远的脖子,将满是泪水的冰凉小脸埋在他温热的颈窝里,放声大哭,语无伦次地控诉着,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感受到怀中人儿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依赖,听着她带着哭腔的、毫无逻辑却无比真挚的控诉,顾远的心都要碎了。他一边紧紧抱着她,用宽厚的手掌一遍遍地、极其温柔地拍抚着她单薄的脊背,一边在她耳边不停地、低沉而有力地安抚: “不怕了,不怕了,我的小母狼,是郎君不好!是郎君错了!不该把你一个人丢下!没有鬼!那是风,是扎哈弄的吓唬人的玩意儿!黑影是草人!不怕了!郎君在!郎君抱着你呢!谁也伤不了你!乖……别哭了,哭得郎君心都疼了……”
他抱着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杂物,大步流星地朝着温暖明亮的主帐走去。托娅紧紧依偎在他怀里,双手死死抓着他的衣襟,只感觉一松手他就会消失。她的哭声渐渐变成了低低的抽噎,但身体依旧在微微发抖。
回到温暖如春、灯火明亮的主帐,看着床上安然熟睡的两个孩子,托娅紧绷的神经才终于彻底松懈下来,但巨大的惊吓和情绪的剧烈起伏,让她依旧极度依赖顾远,不肯从他怀里下来。
“郎君……抱抱……” 她带着浓重的鼻音,软软地撒娇,眼神湿漉漉的,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脆弱和对安全感的极致渴求。 “亲亲…… 不要放下托娅……”她紧紧搂着他,像个害怕再次被丢弃的孩子。
顾远看着怀中惊魂未定、楚楚可怜的爱妻,心中充满了无边的怜惜和愧疚。那份沉重的羊皮卷所带来的灭顶危机,此刻仿佛被这温暖的帐幕暂时隔绝在外。他不能,也不忍心在这时候,用那残酷的消息去再次惊吓她,去破坏这劫后重逢的片刻温存。
于是,他压下心底翻腾的焦虑和沉重,脸上努力挤出温柔宠溺的笑容,扮演着最精湛的演员,扮演着那个无所不能、只为她遮风挡雨的郎君。
“好,抱着我的小母狼,永远不放下。” 他抱着她,在帐内轻轻踱步,像哄婴儿般轻轻摇晃。 “亲亲。”他低下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无数个轻柔的吻,又吻去她睫毛上未干的泪珠,最后落在她冰凉柔软的唇上,用最温柔的缠绵驱散她心底的寒意。 “托娅乖,不怕了。有郎君在,天塌下来郎君给你顶着。”他低声细语,说着自己都不确定是否能做到的承诺,只为安抚她受惊的心灵。
他抱着她,坐到床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轻轻哼起一首契丹古老的摇篮曲。低沉磁性的嗓音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托娅紧绷的身体终于一点点放松下来,依偎在他温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无微不至的呵护,巨大的安全感和疲惫感同时袭来。她像只终于找到港湾的小船,在惊涛骇浪后,安心地沉入了宁静的港湾。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呼吸却渐渐变得均匀绵长,最终在顾远温柔的怀抱和低沉的哼唱中,沉沉睡去。
顾远低头,看着怀中爱妻恬静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覆下,脸颊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嘴唇微微嘟着,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终于被哄好的孩子。他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却又沉重得如同压着万钧巨石。
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她躺下,将她紧紧护在怀里,拉过锦被盖好。帐外,是深不可测的黑夜,隐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巨大危机。帐内,是温暖宁静的港湾,是他拼尽性命也要守护的珍宝。
黑夜,象征着未知的恐惧和即将到来的风暴。但怀中这失而复得的温暖,这紧紧相拥的依恋,却如同穿透乌云的微光,给了他无穷的力量和必须坚持下去的理由。这件事,不仅没有冲淡他们的感情,反而在生死危机的阴影下,将那份爱淬炼得更加纯粹、更加坚韧、更加深入骨髓。
他轻轻吻了吻托娅的发顶,感受着她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脖颈。深邃的眼眸在昏暗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对未来的忧虑,有对危机的凝重,但更多的,是一种为了怀中人、为了这个家、为了整个羽陵部而背水一战的决绝!
风暴将至,但此刻,他只想守护好怀中的这份安宁。他闭上眼,将那份冰冷的羊皮卷暂时抛在脑后,用全部的意志力,强迫自己进入短暂的休憩,为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积蓄力量。手臂,此刻只能将怀中的娇躯搂得更紧,更紧……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