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发梢沾着点细雪,是刚从纪委回来的痕迹:“区府公函模板我改好了,您看——”
“不用看。”林昭把省审计厅的函件推过去,“以区府名义,向市纪委提交《关于魏承垏涉嫌干预退税审批的初步反映》,重点提他私自使用应急通道、修改审批记录。”他顿了顿,又补了句,“把唐科长今早发的证据包附进去。”
沈清欢的手指在材料上顿了顿,抬头时眼底有光:“好。”她转身要走,又回头看了眼林昭案头的报纸,“顾记者刚才发消息,说评论区已经有二十多家企业留言,愿意配合调查。”
“让她跟进。”林昭望着窗外越下越密的雪,雪片打在玻璃上又碎成水痕,“要让更多人知道,不是只有他们能掀桌子。”
晚上八点,市税务局顶楼办公室。
魏承垏坐在黑暗里,保险柜的冷光映着他青灰的脸。
他手里捏着一份举报信,纸页被汗浸得发皱——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协进会高层向官员输送利益的名单,最末一行“魏承垏收受礼金八十万”的字迹歪歪扭扭,是他刚才手抖着写的。
“啪。”他划亮打火机,火苗舔到信纸边缘又缩了回来。
他突然笑出声,笑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撞出回音:“举报?我举报自己?”他扯着领带,喉结上下滚动,“当年他们说‘跟着干,保你升副厅’,现在出事了,倒要我当替罪羊?”
他猛地站起来,举报信被揉成一团砸向墙角。
保险柜“咔嗒”一声关上,他摸出手机,屏幕亮光照出他泛红的眼尾。
手指在通讯录里划了三圈,最终停在“林昭”两个字上。
“嘟——”
“喂?”林昭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带着点刚喝完茶的清润。
“明天上午,我想谈谈……关于‘阳光退税’的后续建议。”魏承垏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深秋的枯叶。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接着是纸张翻动的轻响:“好。”
挂断电话,魏承垏瘫坐在椅子上。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路灯把雪照成昏黄的雾,他望着玻璃上自己的影子,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刚进税务局时,在日记本上写的“为国聚财,为民收税”。
同一时刻,青阳区某咖啡馆角落。
蒋知行把一本泛黄的《财政应急通道使用登记簿》推过桌角,压低声音:“这是原件,每笔违规审批都有魏承垏的亲笔签字。”
对面的陆砚平翻开第一页,睫毛颤了颤——那是明远集团去年被拒的退税申请,审批栏里“魏承垏”三个字力透纸背。
她合上本子,指尖敲了敲封面:“我让人今晚就送法务部。”
“小心。”蒋知行看了眼窗外,雪片正往玻璃上撞,“他们还在找这本子。”
陆砚平笑了,眼里有锐光:“该怕的是他们。”
林昭站在办公室窗前,望着楼下陆砚平的车尾灯消失在雪幕里。
手机在桌上震动,是魏承垏的未接来电提醒。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风险提示》,“协进会”三个字被踩出浅痕。
“不是你想谈。”他对着玻璃窗上的影子轻声说,哈出的白气模糊了倒影,“是你——没得选了。”
夜色更深时,他打开抽屉,取出一个黑色录音笔。
按键轻响,魏承垏的声音从里面泄出来:“明天上午,我想谈谈……”
林昭按下暂停键,录音笔的红光在黑暗里明明灭灭。
他望着窗外的雪,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有些墙,总要有人推”,手指在笔身上慢慢划过,像在抚摸某种即将破土的东西。
明天会是怎样的清晨呢?
他关了灯,让雪光漫进办公室。
桌上的录音笔静静躺着,像块等待被敲响的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