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总在信访局角落低头记笔记的年轻人,此刻眼眶红得像浸了血。
他把一个旧书包往林昭怀里一塞,转身就走,鞋跟在大理石地面敲出急促的鼓点。
书包带磨得发毛,边角沾着洗不净的蓝墨水。
林昭蹲下来打开,首先掉出的是张泛黄的数学试卷,分数栏写着“98”,批语是歪歪扭扭的钢笔字:“小宇,你爸很为你骄傲。”他认得这字迹——陈国富的,和信访局存档的工资条笔迹一模一样。
“小宇是他儿子。”柳知秋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声音轻得像叹息,“当年陈叔走后,孩子被亲戚收养,后来考上了师范大学……前几天给我发消息,说想把爸爸的东西交给调查组。”
林昭的手指抚过试卷上的红勾。
他想起父亲笔记本里那张烧焦的记录,是2005年冬夜,父亲咳着血写的:“棉纺厂工人安置费缺口217万,去向不明。”此刻他把试卷轻轻夹进笔记本夹层,两张纸贴在一起,像两个时代的人终于握了手。
下午两点三十六分,省纪委驻市办的加急公文送到时,市政府走廊的议论声能掀翻天花板。
沈清欢抱着一摞文件拐过转角,看见林昭站在窗边,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她悄悄递上内参摘要,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汗。
“省里批示:‘历史问题要依法依规解决,但不能动摇改革成果’。”林昭念完抬头,眼底有团火在烧,“他们怕的不是真相,是真相带来的连锁反应——多少人的乌纱帽,多少企业的账本,要跟着翻过来。”
沈清欢没说话。
她知道他说得对。
但她更知道,当林昭说出“依法依规”四个字时,指节捏得发白——那是在压着不让自己说“彻查到底”。
夜九点十二分,林昭办公室的台灯突然闪了闪。
系统界面像道蓝光劈开黑暗,阮棠的虚影从中跌出来。
她的旗袍裂得更厉害了,裂痕里渗出的数据流不再是淡蓝,而是暗红,像凝固的血。
“守护协议·二次淬炼完成——‘历史补偿模型’已解锁。”阮棠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警告!道德反噬触发——你将无法回避每一个因你未来决策而受损的人。”
林昭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已经炸开无数画面:陈国富在阁楼系绳索时,房梁吱呀作响;王秀兰在医院走廊跪求减免药费时,护士的白大褂扫过她的手背;张德海在雪夜里翻垃圾桶,冻僵的手指抠不开易拉罐……每一张脸都在喊他的名字,每一声喊都像根钉子,钉进他的太阳穴。
他扶着桌沿喘气,冷汗浸透衬衫。
阮棠跪坐在他脚边,数据流从她眼角淌下来,在地面汇成蓝色的河:“您还要继续吗?”
“……开始推演。”林昭抹了把脸,把涌到喉咙口的酸意咽回去。
屏幕缓缓浮现一行字:“补偿方案A:设立专项救助基金,预计覆盖83%受害者,代价:三年内财政赤字风险上升17%。”
窗外的雨突然大了。
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像有人在外面敲丧钟。
林昭望着屏幕上的数字,想起上午听证会上,那个举着“我们活过”徽章的老人说的话:“我们不要赔偿,我们要活着的时候,有人记得我们活过。”
他摸出父亲的笔记本,翻开夹着试卷的那页。
在“棉纺厂工人安置费缺口217万”旁边,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是他今早亲笔写的:“缺口要补上,名字要刻进碑里。”
凌晨五点四十七分,林昭办公室的灯光昏黄如豆。
他蜷在沙发上,外套搭在椅背上,领口解开两颗。
茶几上摆着半凉的茶,杯底沉着片没沉下去的茶叶,像片不肯落下的叶子。
窗外的天刚泛起鱼肚白,他的手机在桌上震动。
屏幕亮起的瞬间,他眯了眯眼——是苏绾的消息:“周立群今早主动联系我,说要‘配合调查’。”
林昭笑了笑,把手机按灭。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补偿之路才刚刚起步,而他要走的,是条既照见过去,也照亮未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