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忒弥斯这么问,有一小半确实是生怕雅辛托斯迁怒,想赶紧站队,表达立场。
但更多的,却是真的等不及想把宙斯从神王的位置上拉下来。
这四年来,几乎没有一个夜晚她是安然入睡的。
偶尔有几夜,她也想偷偷懒,毕竟休息几个晚上不训练能有多大影响呢?
可每当她在床上躺下,透过窗栏,看到夜空中高高悬挂的大熊星座,柔软的床铺顿时就像竖满了银针,扎得她无法安心闭上眼睛。
卡利斯托,那是她的侍女,更是她的朋友,是她应允了要施予庇佑的姑娘。
她没能在宙斯的觊觎下庇佑住卡利斯托,如果连替卡利斯托复仇也做不到,那她活的也太失败了。
雅辛托斯擡起酒壶,微微调整了下身体的角度,背对宙斯:“不急,等我倒完酒。”
他准备试试能不能用冥石榴直接放倒宙斯,如果能简单粗暴地解决问题,就没必要大动干戈。
他会顺着宙斯的意思敬酒,也是将计就计。
等酒水倒完一圈,宙斯肯定不会对酒产生怀疑,届时他再不动声色地将冥石榴籽泡进酒壶,让宙斯喝下去,指不定连神战都可以省了呢?人总是要抱有美好的希望的嘛。
雅辛托斯稳稳当当地倒完酒,施施然离开。
直到他快走近下一桌,阿波罗姐弟才大松一口气,一屁股坐回座位,深仇苦恨地盯着酒杯:这酒他们是得喝,还是不能喝?
喝了好像真接受雅辛托斯为他们倒酒似的,万一雅辛不高兴呢?
不喝又好像不给雅辛托斯面子,连亲自倒的酒都不喝,万一雅辛不高兴呢?
喝,还是不喝,这是个问题。
被这个问题支配的神明,很快就不止他们姐弟两个,每一位神明都是战战兢兢地站起,如丧考妣地坐下,直到雅辛托斯走到雅典娜的桌前。
这位智慧女神经过观察思索,起身接受敬酒时,动用了世间最老套,也是最经久不衰的计谋——贿赂,压低声音询问:“若是这次能成功救出母亲,我愿用世间所有雅典娜神庙中的贡品和神像做报酬。能不能明示一下,这酒能不能喝?”
“……?”雅辛托斯奇怪地看了雅典娜一眼,“喝啊,不喝宙斯都要怀疑这酒是不是有问题了。”
雅辛说要喝。
雅典娜果断一口把酒干了,沉稳地坐回桌后,不知道的看她的气势还以为是在饮什么断头酒。
旁边偷摸摸观察动态的神明们见状,连忙也争先恐后地举起酒杯,将酒一饮而尽,活像晚喝一秒就会被三头犬咬似的。
台上的宙斯:“……?”
这些家伙怎么奇奇怪怪的……宙斯在心里嘀咕了一下,转念又想,情有可原。
毕竟这些人对雅辛还暗含情愫,虽然说畏惧于他的威严,能表面装作臣服特地起身接酒,但心里多多少少还是会纠结的嘛。
算了,好歹他们在雅典娜的提醒下,还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把酒给喝了。他这个利益既得者,也不要表现得太过分,宽容地装作没看见吧。
台上,宙斯为自己的宽阔胸襟而感动,台下,雅辛托斯也举着酒杯走到了炉灶女神赫斯提亚面前。
这位是在场诸神中,少有的未曾与雅辛托斯谋过面的女神。相由心生,赫斯提亚眉眼淡淡,乍一看就给人一种安静平和的感觉,就是不知为何,她扫向雅辛托斯的眼神里带着一股忧虑的意味。
这就有些奇怪了。
毕竟他们从未有过接触,赫斯提亚不明就里,没有像阿波罗、雅典娜那样站起身是正常的,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就很不正常。
难道他们在上辈子有过交集?但雅辛托斯仔细打量赫斯提亚的眉眼,却没能捕捉到任何一丝熟悉感。
因为这点违和,雅辛托斯在赫斯提亚的桌前多停留了一会,台上的宙斯却会错了意。
之前几轮神明恭敬的态度让他生出误会,认为只有站起来接受倒酒,才算是这些神明对他间接地表达臣服之意。
就连阿瑞斯这个刺儿头都站得毕恭毕敬,怎么他一贯不在乎权势的长姐却偏偏坐得安安稳稳,难道就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不合群吗?
宙斯坐在上首,威严且不悦地睥睨了一下赫斯提亚,很快又被雅辛托斯倒酒的姿态吸引住注意力:唉,怎么会这么完美?
他列过这么多的艳,甚至没有哪个能比得上雅辛托斯十分之一。
如果雅辛不是个男子,能够为他诞下后嗣,他一定会立刻甩开赫拉这个毒妇,娶雅辛为神后。
宙斯越看越着迷,内心的满足感难以言表,就像猎人徘徊在自己的战利品陈列墙前,盯着自己新捉进笼的金丝雀无比自满。
台下的阿波罗擡头遥望了一眼宙斯,不禁啧了一下舌,擡肘捣了下阿尔忒弥斯:“我以前也那么傻逼么?”
“什么?”阿尔忒弥斯正襟危坐,随时准备相应召唤,有些没跟上弟弟的思路。
阿波罗撇撇嘴。
就是那种傻逼的神态——宙斯欣赏雅辛托斯就像欣赏笼里的金丝雀,却不知周围的众神看他就像瓮里的鼈。
在场的人里,可能也就雅辛托斯这个当事人一点不在意宙斯怎么看自己。
他在赫斯提亚面前磨蹭了半天,直到再磨蹭可能会让宙斯意识到不对,才遗憾地走到最后一位神明,农业女神德墨忒尔的桌前。
其实仔细论起来,他虽然没跟德墨忒尔见过面,但早在阿尔忒弥斯还在斯巴达时,他就和阿尔忒弥斯谈过这位女神。
可以这么说,奥林匹斯山上诸多神明,他只想跟两位神明扯上关系,一个是阿尔忒弥斯,一个是德墨忒尔。
一个关系到牲畜配种,一个关系到农民种田。
雅辛托斯态度格外友好地冲着德墨忒尔一笑:“德墨忒尔殿下,能不能扶一下酒杯?”
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注意,德墨忒尔的酒杯被碰倒在桌上,这位女神也没想着扶起来。
雅辛托斯微微压低酒壶,打算正儿八经倒个酒:“……德墨忒尔殿下?”
直到他都快把酒倒出来,德墨忒尔也没伸手扶起酒杯,雅辛托斯才察觉到这位女神的不对劲。
她甚至比赫斯提亚还要明显,整个人像尊石像硬邦邦地杵在座位上,手僵直撑着膝盖,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
这都已经是德墨忒尔克制过的结果了,事实上如果有人在这时候把她的椅子撤走,她能当场腿软地坐倒在地。
和其他神明关注的点不同,她的注意力停留在打从踏进花园,就保持沉默降低存在感的阿卡身上。
当初这位跑到她藏女儿的深山要她催熟果实的事还历历在目,可能是求生欲激发了思维的潜能,短短一瞬间,赫斯提亚就完成了一系列的推论:
比如像这样的大存在确实不在乎口舌之欲,但人类却不一定不在乎。
再比如奥林匹斯山上传的沸沸扬扬,有一位斯巴达国王容貌无双,引得一众神明竞折腰,可惜那个人类不怎么识擡举,好像一直喜欢一个老爱穿白色衣服的前任奴隶。
在今天之前,德墨忒尔从未把那位大存在和这个传闻联系起来,直到阿卡跟雅辛托斯同时站在她面前。
披着红披风的斯巴达国王,穿着白色衣服的奴隶。
有那么一会,德墨忒尔的脑海中充斥着自己的尖叫:奴隶??
奴隶?!?
德墨忒尔白着脸僵硬地擡起头,眼神有点恍惚,她和赫斯提亚一样没站起来的唯一原因就是腿太软:“不……”
“?”雅辛托斯疑惑地蹙了下眉,比较关切地道,“您没事吧?脸色怎么看着这么苍白?”
他还想继续问,上首的宙斯却有些按捺不住地敦促:“好了,德墨忒尔要是不舒服就不必给她倒酒了。雅辛,过来,到我身边来。”
宙斯近乎克制不住脸上的笑容,他早早地抓住酒杯,准备接受雅辛托斯的斟酒,原本和赫拉相挽的手不是很耐烦地抽出来,预备好一会儿等雅辛托斯靠近就趁机作乱。
时间像在这个关键节点倏然放缓了几秒。
在这几秒内,所有神明都不约而同地擡头,神色各异。
雅辛托斯不动声色地分开指缝,一粒汁水饱满的冥石榴籽滑入酒壶。
宙斯脸上的笑容扩大几分。
赫拉面色微变向宙斯投去眼神。
——时间的流速骤然恢复正常。
赫拉的尖叫声划破花园的上空:“动手!你们还等什么?!”
“……!”
宴席的表面和谐霎时被打破。
宙斯惊愕的睁大眼睛,赫拉直接将手中的酒泼到他的脸上,原本还在等待雅辛托斯发令的神明们因为计划的提前败露,不得不立即掀桌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