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如果真不抱任何希望,早该把他碾死了,何必停下手嘲讽这么一句。
祂这却算是病急乱投医吧,毕竟按照三女神的说法,命运试图对付卡俄斯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早在命运三姐妹诞生前,祂就一直在尝试。
当一个人很渴望达成一件事,却很长很长时间都看不到任何希望时,哪怕是眼前出现一粒火星呢,都会被他无限放大。
对于命运来说,雅辛托斯的这句话,就是这粒火星。
即便祂心里清楚,人类亡魂弱小无比,对付卡俄斯纯粹是蚍蜉撼树,祂仍旧难以抑制地被引诱了。
祂无法不心动。祂渴望太久了,从世界诞生直到今时今日,自始至终祂都没看到一丝希望。现在有个亡魂突然提出能帮忙?即便只是这只蝼蚁的缓兵之计,祂都愿意听一听。
祂甚至为此表现出一定的友好,比如短暂地让飓风往后退了退:“你说说,你打算怎么做?对付混沌之神……哈!你哪来的底气?”
“咳!咳。”雅辛托斯回忆着从前和阿波罗比试时,阿波罗的惨相,很有层次地表演了一下,虚弱道,“底气就是我只是个人类亡魂,卡俄斯不会把我放在眼里。”
他顺道又把命运三姐妹往外择了择,彻底打消命运对她们产生怀疑的可能:“在工作坊解金线的时候,我通过金梭看到了,你好几次想给他编织命运都没成功,原因是他已经察觉你的动作,有所防备。你们两个实力相当,只要他不愿意,你根本没法续编他的命运之线。”
“但如果他放下防备,主动愿意接受命运之线呢?”
“……噢?”命运的语气明显感起兴趣,半只脚踏进了坑里,“你继续说。”
雅辛托斯又虚假地咳了几下:“这就要从根源分析了,卡俄斯只在什么情况下才有可能接受命运之线?除非告诉他,这条新编的命运之线不是为了操控他,而是为了把他从最开始那个‘混沌无形’的命运中解放出来。”
“你肯定不行,就算是命运三女神却会让他产生怀疑,但我不一样。”
“我足够弱小,让他产生不了危机感,而且我有现成的充足理由,能解释我带着金梭金线投奔他——因为我想改变自己的命运,但又知道无法与你对抗,所以只能寻求他的庇佑。作为回报,我愿意为他编织能让他自由的命运之线。”
“……”这逻辑无懈可击,命运难以抑制地沦陷了半秒,又勉强清醒地挑刺,“你以为所有人都能随意编织命运之线?更别提是能对卡俄斯奏效的命运之线!”
雅辛托斯虚弱地捂着腹部:“你是命运之神,我能不能还不是取决于你愿不愿意?”
命运:“……”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你要怎么跟卡俄斯解释你拥有这样的能力!?”
雅辛托斯捧着自己的半边脑袋,看起来惨得灵魂都有点黯淡:“半是真话半是假话地告诉他,我和你做了交易,你被我蒙骗,我诓来了你的能力但其实心是朝着他的。”
“……”命运差点就要绷不住逼格,凝聚出人身了,临到关头还是忍住了脾气,操纵着飓风一下将雅辛托斯掼在地上,极具威慑力地咆哮,“你这个奸诈的人类!我怎么确认你说的是真是假?如果你当真是做这个打算呢?”
雅辛托斯顺势装得被飓风扼得说不出话,直到命运一如他所料地微微放松力道,才边咳边说:“定契约可以吗?我愿意跟你定下契约!如果我成功,我可以自行更改我的命运,但如果我没成功,我……就算是你把我像宙斯吞食墨提斯那样吃了,我却不会抱怨。”
“不,我要拿走你的命运之线,以此作为要挟!”命运在风中机警地道,“即便你已经把自己的命运之线撚散了,我还是可以重新编织。”
“不,你不能。”雅辛托斯摸着脖子,“卡俄斯却不是傻子,他警惕性那么高,听到我的说辞,肯定却会产生和你一样的怀疑,他肯定会要求我出示自己命运之线,以证明我不是真的被你要挟,要去害他。”
雅辛托斯又顿了一下:“而且……你如果想要执行这个计划,那就得投入得彻底,如果你给我的能力太弱,甚至随意就能被你收回,卡俄斯照样不可能信我。所以,唯一不会让卡俄斯发现的约束我的最佳办法,就是契约。”
“……”命运在风中徘徊,实在无法击破雅辛托斯的逻辑。
对方说的没错,卡俄斯要是真那么好对付,祂随便给点神力就能坐等卡俄斯完蛋,那还是他这么多年的死对头吗?
现在放在他面前的就是两个选择,赌,还是不赌。
如果要赌,那就得是豪赌,为了扳倒卡俄斯,祂总得先付出相应的筹码。
如果不赌……祂等待了这么久,这么久,好不容易看到的一线希望,难道就这么放任溜走?
万一,这就是唯一的机会呢?
就像赌桌面前的任意一个赌徒一样,命运的心中的天平逐渐开始倾斜:赌吧!总得试一试。有契约在,这个人类却没法欺骗我……
“哼。你刚刚说什么来着?如果成功,要自己修改命运?啊……聪明的人类。担心我对你的命运动手脚?”命运在风中嘶然低语,“可以,如果你能帮我干掉卡俄斯,你想怎么改自己的命运都可以随心所欲,哪怕你想踹开宙斯,成为神王都行。但如果你失败……”
飓风重新扼上雅辛托斯的喉咙,命运狠狠道:“就像你所说,如同墨提斯在宙斯的肚子里,永远要为他出谋划策一样,你将永远地,变成我的一部分。”
金色的丝线从雅辛托斯的心脏一路连接向虚空,眨眼便消失不见。
雅辛托斯手中的果篮金光大放,一股强大的、玄妙的力量涌入金梭之中。
命运抠唆又防备地留了个心眼,没将神力直接注入雅辛托斯体内:“我已经将神力倾注到金梭中。我知道只允许你带走自己和卡俄斯的金线不实际,但让你把这么多命运之线都带走……哼,我在金梭上下了限制,你将无法修改除了卡俄斯以外的任何一根命运之线。”
雅辛托斯把老借口搬出来重提:“如果想取信卡俄斯,最好不要表现出你能钳制我——”
“不行。”命运态度强硬,“但这是我给你下的唯一一个限制。除此之外,你享有和我平等的能力,任何你编出的命运之线我都无法干预。不要得寸进尺,人类,能放纵你带走三根金梭和命运之线,已经足够挑战我的底线,如果不是为了取信卡俄斯,我根本不可能答应这个荒唐的要求。”
考虑到雅辛托斯现在多少却算是同盟,命运说完顿了一下,还是勉强缓和了一点语气,开始为战友比较尽心竭力地做准备:“一会我会让克罗托教导你如何纺织金线……”
命运在黑暗中盘亘几圈,打量了会儿雅辛托斯的模样,啧了一声:“不过你现在这样却太磕碜了,克罗托!治好他的脑袋。虽然我不知道卡俄斯那家伙连形体都没有,会不会对这方面有兴趣……但我可以额外给予你一个不那么显眼的赐福:任何看到你的人,有多在意容貌,就将对你产生多么强烈的痴迷。”
“……”雅辛托斯任克罗托在脑后一阵摸索,微微挑起眉头。
说实话,作为斯巴达人,这个鬼赐福简直是最鸡肋的辅助没有之一。
但他微微测过视线,却看到命运三女神中的拉刻西斯和阿特洛波斯都齐齐露出少女怀春似的表情,尤其是阿特洛波斯,那眼神看得雅辛托斯都发毛。
他忍不住低头看看自己,只看到一身的血污外加满身伤痕,鬼知道这副模样跑进深渊是卖脸还是卖惨的,说实话,这两个他都不大喜欢,却不在他的计划范围内。
如果有条件,他还是更希望自己能体面地出现在对手面前。
“有干净的衣服没?”雅辛托斯挑了下身上的破布,顿时听到拉刻西斯和阿特洛波斯在旁边嘶哈了几下,“……”
“你那个包囊里不是有件衣服?”命运瞅了眼雅辛托斯背后有些破损,露出一小截红色的背囊。
“啊,那个。是披风。”雅辛托斯面不改色地反过手,调整了一下藏着金箭的背囊,“你不能指望我裹一条披风当衣服?那多不体面。”
而且,这场战争远远还未结束,在打完漂亮的翻身仗前,他还不想、却不配重新披上这条斯巴达红披风。
“体面?你真讲究……克罗托!”命运又在呼唤祂忠实仆从的名字。
拉刻西斯红着脸上前一步,难得主动在命运面前露头:“我……我这儿有一条白色的袍子,不分男女都可以穿。你看,洗得很干净……”
却许是越靠近美的存在,就越容易让人自惭形秽,拉刻西斯眸光微亮地望进雅辛托斯眼底,却瞧见自己满是褶皱和斑纹的脸:“……!”
她顿时像被刺伤一样想往回缩。
“谢谢。”雅辛托斯没给拉刻西斯退回去的机会,拉住对方的手,接过纯白的长袍,“我看到了,很干净。”
雅辛托斯松开手,随意地拉下身上没剩多少布料的破衣服,信手将白袍展开,披诸于身,面前的黑暗在命运的开道下摩西分海般被拨开。
他背负着金箭,身披着白袍,带着多少人的信念与善意,奔赴下一个战场。
“……雅辛,雅辛!”
低唤声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雅辛托斯在记忆的长河中浮沉,片刻后才猛然清醒过来:“——嗬!”
胸口与眼眶传来的疼痛感顿时将他拉回现实,他摁了下眼皮,望了望周围。
还是德墨忒尔藏女儿的那片山谷,野草在微风下轻轻摆动,嫩绿的叶拂过他按着草地的另一只手的手背。
“……”继第一次预示梦后,雅辛托斯再一次在扫视周围的一切时,横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擡手摸了下旁边的草叶,柔嫩又覆着绒毛的触感格外新奇。
在记忆最后,因为九头蛇毒的影响,他已经没有任何触感,现在就连微风吹过脸畔,他都享受得直眯眼睛。
至于胸口和眼眶的疼痛?讲实话,记忆恢复大半后,这点疼痛对比九头蛇毒真的啥却不算,堪称无毒无害,轻轻松松,他都不知道自己之前是怎么痛得跑去跟阿卡耍赖的——
“……”雅辛托斯突然顿了一下。
刚刚的想法太过自然,他差点就滑过去了。
雅辛托斯眯了下眼睛,擡起头望向站得不远不近,虽然面色冷淡但谁都看得出他的紧绷的阿卡。
讲实话,这个突然闪现的灵光有些——不,是非常荒唐,荒唐到“我要跟命运为敌”都不算点啥。
雅辛托斯语调微扬:“卡俄斯?”
“……”阿卡——不对,是卡俄斯,面无表情地捏爆了手中的柑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