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禾追上前,眼底神色隐有恐慌,“到底怎么样?你有没有把她给拦下来?”
程米沉着脸不言不语,一脚踹开门,大步踏了进去,屋里的三个孩子顿时被这巨大的动静给震得吓住。
“春玉,你带春兰和弟弟先出去。”
于禾刚进屋就让三个孩子先出去,程春玉担忧地瞟了眼屋中的母亲,随即乖乖应了声,一手牵起弟弟,一手拉着姐姐,快步往屋外走。
孩子们都没有任何不满,连最爱撒娇的程望龙此刻都噤若寒蝉,不敢出一点声,默默由姐姐牵着。
快出屋子时,程春玉回首望了眼,于禾眼神漫过紧张,对她点点头,手掌轻挥。
见孩子离开,于禾把房门关紧,深吸口气走到床边,不觉放低声音,“到底如何了?”
“问问问!”程青霍然起身,眼瞪得跟铜铃似的,“他娘的,快烦死我了!”
于禾身形哆嗦,声线微微发抖,“要是她去了衙门就完了,娘……”眼眶中的眸子不停闪动,盈出几分畏怯,“娘死得确实不正常……”
“你什么意思?”程青逼近她,攥得指节骨头咯咯作响,“这事你也有份,是你发现的钱袋,也是你让我去找老太太问钱的事,所以我那天才会气得去找她要钱。”
他身形庞大,投下的影子牢牢笼罩住于禾,宛若一个巨大的牢笼。
于禾在他的紧逼中,步步后退,背脊弯下,像枝在风雨中被摧残得支离破碎的花朵。
“这一切都怪你!”
程青喷出声怒吼,手掌瞬时擡起,于禾迅速擡高双臂抱住脑袋,闭眼躲避。
在磅礴的怒意中,程青回忆起那如噩梦般的夜晚。
被赶出赌场后,他根本不甘心如此灰溜溜地回去,打算辗转到别的赌场去赌,可摸遍身上都没有现银。
愤恼间,他想到程秀儿那时从身上拿出来的钱袋。
那里面的钱有那么多,她哪里来的那么多的钱,他又回想起李云英丧事上,于禾跟他说的话。
“老东西的钱袋在程秀儿手里,你告诉我,不是去送钱,是去干嘛的!”
他越想火气越大,赌场也不去了,立刻往村里赶。
回去时,天色将暗,昏黄铺满天际。
程青径直冲到江月蛾住的茅屋,彼时江月蛾刚刚熄了灯睡下,听到动静,吓得叫了声。
“是我。”程青语气不善。
虽然许久未见,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有血缘上的羁绊,江月蛾认出他的声音,“大半夜的,你来做什么?”
她边披衣起身,边重燃烛火。
火光一闪,屋里虽然还是昏昏暗暗,可好歹能看清楚东西了。
她年纪大了,双眼昏花,瞧不见程青阴沉的面容,没听他回话,就又问了一遍。
“你知道我来干嘛!”程青呲牙,恨恨道。
眼神里的暗光被火焰照耀,晃出狰狞的面容,活似食人的恶鬼。
“你到底什么意思?”江月蛾已经听出他来者不善,语气跟着凉了些,“别在我这里犯癫,我年纪大了,受不得这些。”
“呸!”程青凶恶道:“你可以给程秀儿送钱,跟你亲儿子就这么说话,是吧!”
江月蛾顿时被气得深深喘息,抓起床边的木棍使劲点地,“你个混账!那是你妹妹,当年要不是为了你,我根本不会那么早就把你妹妹嫁出去。”
喘气声快了许多,她痛苦挤出话,“就因为你犯浑,欠下那些赌债,你妹妹才会与我离心。算是我上辈子欠你的,生下你这么个孽障,如今你这么对我,我也算还够债了,以后我没你这么个儿子,你给我滚……快滚!”
木棍杵在地上,又急又快,在寂静的屋中,显得异常突兀。
“好啊。”程青痞痞笑起来,“你把钱给我,我以后绝不来麻烦你。”他朝床上人伸出手。
“什么钱?你是要逼死我,家里早没钱了,都被你给败光了!”
“老东西,你骗谁呢!”程青恼羞成怒,认定是她不肯把钱给自己,上前一把揪住她的衣领,“程秀儿都不是你亲生的,你还能给她送钱,我是你亲生的,你凭什么不把钱给我!”
江月蛾被他扯到近前,迎着烛光,看清他狰狞扭曲的面容,心死气急,拼命扯他的手臂,“她是我的女儿,你这混账,赶紧给我滚!”
木棍失去支撑倒在地上,她气息愈发急促,程青陷在暴躁的情绪中,手指使力,紧攥领口,“她不过是你捡来的杂种,你真当我不知道是不是!”
“那时候我都看见了,明明是你在门前捡的孩子,还和爹合起伙来瞒着我,真当我是好骗的?!”
程青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全然没发现手中人的脸色已经逐渐通红,眼睫一颤一颤,翻起白眼。
“你们那么喜欢她,宠着她,把好的东西都给了她!明明我才是你们的儿子,明明该受宠的人是我,凭什么我要让着她,凭什么她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就成了我的妹妹!”
他痛苦嚎叫,手臂猛烈摇晃,晃动江月蛾的脑袋。
烛火轻荡,映亮他眼中的泪花,深藏嫉妒与埋怨,最后通通化成怨恨,深切的恨意充斥他的脑海,让他失去理智。
“钱呢!钱到底在哪儿!”
程青气愤撒开手,江月蛾双眼发直,软软倒在床上,手臂跟着落下,之后撕拉一声,将程青下摆处的衣摆给扯脱了些。
他气在头上,混不在意,开始在屋里翻箱倒柜,找了一圈,翻得屋里乱腾不已,却仍旧没找到想要的东西。
气得他呸一声,骂骂咧咧出了门,再没有回看一眼屋里的人。
回到自己家的时候,程青怒气未消,一脚踹开了房门。
屋中于禾听闻如此大的动静,吓得一个激灵,猛从床上坐起,掀开床帐,怀中的两个孩子同样被吵醒,环抱母亲,瑟缩发抖。
程青只字不发,大步走到床畔,“都给我滚下去!”
手掌不留情地抓住男童柔软的手臂,率先将程望龙给扯落在地,哭声霎时响彻整间屋子,接着程青又去抓床内侧的程春玉。
“你疯了吗!”于禾厉声斥他,紧攥他的手腕,程青不管不顾,混劲大起,扬手一甩,将于禾整个人掀翻在床上,随即抓过里头已经哭叫起来的程春玉,甩手扔在地上。
程青翻身上床,手掌拉过床帐,之后一切景象都没埋没在帐后。
两个孩子倒在地上嚎啕大哭,程春兰从房中另一边的床上走下,光着脚至两个孩子身旁,抱住她俩的脑袋,盘旋的泪水很快落了下来。
“程青,你干什么!”
惊恐的喊声在一地哭声中炸响。
但却没得到回应,接着一记裂帛声响,帐内突然传出尖叫,帐外的孩子们互相捂住耳朵,抱头缩在一处,可仍旧掩不住于禾痛苦的哭喊声。
月影照出晃动不休的木床,床帐跟啸叫的鬼影似的在月色中飘动。
过了不多时,男子粗里粗气,切齿道:“老东西……呃、老东西不肯给我钱,你说,到底谁是她亲生的!”
凄厉的尖叫声又起,伴着声嘶力竭的啼哭,“啊!呜……你放过我,求你……”
现实与记忆交织,零落破碎的呜咽愈发清楚,程青恍然回过神,迷惘的双眼倒映出满屋狼藉。
于禾歪倒在地上,散乱的长发遮住了她的面容,隐隐能看见丝丝缕缕的血红。
像被这抹红给刺激到,程青剧烈喘息,一些再也无法改变的事实撞入脑海。
他擡起双手,把脸埋在掌心中,双肩抽动,“都怪你们,都是你们逼我的。”
他泣不成声,“我也不想这样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