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谢南洲半阖眼睫,幽幽道:“我与先生的想法完全不同。”他说,“不过先生有一点说的很对,欲望可怕,求生的欲望更加可怕。先生没经历过,不懂人为了活下去,能做到什么地步。所以我赌他们会冲进衙门。”
谢梓清静默一息,“好,那就试一试。”
饥饿吞噬人的理智,幻化成无穷的动力,催动灾民们很快奔至衙门前。
衙门门口立着四位捕快,眼看大量灾民突然围聚过来,却仍旧不为所动,甚至连眼神都不曾挪动一分。
有人率先道:“叫里面那位大人出来,我们快要饿死了,我们要吃饭,把粮仓打开,让我们吃饭!”
“就是!他不是父母官吗,我们都要饿死了,凭什么放任不管,他这样还做什么官!”
人潮汹涌,群情激愤,喧嚣着要涌进去。
捕快们神色冷硬,并未言语,只威武站着,也已经足够了,淡漠威仪的眼神扫下,前头好些个饥民就都蔫巴了,根本不敢与其对视。
这时衙门的朱红大门开启,金顺昌从里面走出,眼下依旧挂着青黑,看得出的憔悴模样。
饥民们大多是从外县跑过来的,不认得景和镇的县令,但一看他身上的官服,也大概晓得了他的身份。
当即冲他喊道:“这位老爷,您不能见死不救!我们来到这里,就因为听说您爱民如子,公正廉明,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百姓。”
后面大片附和声,一时间把金顺昌的地位捧到了云间,要是不合他们心意,必定会摔下来,落个骨肉粉碎的惨烈结局。
金顺昌疲惫的眼神掠过众人,看清他们眼中的渴望与暗藏的愤怒,抵拳咳嗽两声,当着众人的面拱手,深深作揖,“诸位……”
他声音不大,但一出声,还是让
“如今旱灾,人人受难,景和镇为我所治,却苦得百姓无米可食,某……”话音迟顿一瞬,“有罪……”
他腰背深深弯下,头也不擡,是个请罪的姿态,极端的低微。
试问哪个当官的,可以做到如此地步。
但饥民们在意的并不止于此,他们想要活下去,想要吃饱。于是静默一瞬,再度嗡乱起来。
“请罪有什么用!把粮食给我们,别搞这些没用的东西!”
“旱灾这么久了,圣上一定送来了赈灾的粮食和银两,那些东西呢!为何不给我们?!”
谢梓清遥遥而立,望着眼前此景,勾出个苦笑,“想的实在简单,若真有这些东西,金明府也不必忧虑到连觉都睡不下,也不会下了狠心,将人驱逐。”
“先生的意思是……?”谢南洲将有所悟,却并不明确。
“赈灾之事哪有那么容易,人都是有小心思的,这些心思层层累积,赈灾的款项拨下来,就像朵开得繁茂的花,一人拔一片,都想着没事,反正还有这么多呢。到最后了发现丝毫不剩,没有人会承认是自己的错,那百姓们会怪谁?怪得只能是与他们联系最紧密的那个。”
谢南洲似懂非懂,又听他说:“金明府下令将灾民驱逐出景和镇,看似残忍,实际也是为了救他们。河间离京师不远,若这哗状能引得京师注意,这些灾民也就有救了……”
天下这么大,掌权人无法一一清楚。只要底下人有心隐瞒,怕就是等这些人都死绝了,天子也无从知晓。
可怜皇室,宛若笼中雀鸟,看似权利昭彰,实际底下人人欺瞒,哄着他说如今就是太平盛世。
一瞬,谢梓清也能理解金顺昌为何脾气越来越暴躁的原因,他所管的景和镇离京师如此近,尚且无法送达圣听,更不用说那些偏僻的小地方。
这时上方又传来道疲惫的话音,“这一切都是某的失职,某会呈递文书与圣上,请大家莫要着急,给某一些时间。”
“那谁来给我们时间!我们就快要死了!”
面对底下始终压不下去的民愤,金顺昌吐息再三,阖上了眼。
灾民们吵得正凶,突然有人惊讶喊出了声,“这……!”
谢梓清分去一眼,只见衙门朱门前,烈阳逼人,金顺昌双膝跪在地上,冲着众人拱手一拜。
“某请罪,但也请诸位给某一些时间,某向诸位承诺,定会扭转局面,挽救诸位。”
说着,俯身一叩。
吓得站他面前的几人愕然后退,分开避到两侧。
此情此景,震撼难当,终于堵得灾民们彻底没了话。
纠结再三,面面相觑,心中的恼火散去。
他们从这一拜中意识到县令也跟他们一样,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既然是人,那便有所能,也有所不能。
能做到的是尽最大的能力扭转局面,无法做到的是立刻解决现在的难题。
天灾无情,无法可避。
他们心悲一时,有人立刻哭出了声,“大人,求您救救我们……”
边哭边跪下了身。
有受到感染的,一同跪了下来,重复着同样的话。
一时跪倒大片,与衙门之上的金顺昌对拜,互相恳求着对方。
谢梓清心内恻动,不忍再看,转眼见谢南洲眼神似发直了般,盯着那跪倒的人。
“南洲,你很意外?”
如何不意外呢?
明明人都是自私的,明明他们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做得出,怎么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