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8 章
挂了不到一天的红绸没等到新人欢喜的笑脸就更替了,由哀伤织就的白绸占据原先的位置,几分扎眼。
府上的气氛不可谓不怪异。
头一天迎来了新主人,张灯结彩,欢庆一时。第二天破晓,却传来了新主人离世的消息。
下人们交头接耳,在隐秘的地方谈论着。
“昨天我看还好好的啊,那位谢郎君面色红润,怎么看怎么康健。”
好事的人恶意地揣测着,“也有那种可能吧,毕竟大人的脾气不是很差吗?或许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你的意思是……”
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像是发现了阴湿的秘密,两个把猜测都往龌龊方面想的仆人,肆意地勾起了唇角。
被妄加评论的主角听不到这些,即便听到了也不会在意。
在连盖头还没掀开的人倒下的瞬间,谢南洲就凑了过去,像是要确认一样,把耳朵贴在他胸口处,屏住呼吸,忽略自己的心跳声。
烛芯的爆燃,屋外的说话声,都听到了,唯独没有感受到在熟悉胸腔中撞动的心脏。
谢南洲很快起身,微微泛红的眼眶没有泪水了,他怅然地坐在床畔,品味这个只剩下自己的世间。
有点孤独,有点冷清。
不过他没有呆坐太久,冷静地起了身,冷酷地吩咐了人,告知仆人需要准备什么。
看到仆人眼中闪出的惊慌,谢南洲也懒得理会,更深层次的原因是没了值得在意的东西。
安放尸身的棺材按着规矩在宅子里停了七日,没有宾客上门表示哀悼。
晏河清身边的宫人倒是来了一趟,说了些台面上的话,实际是有意无意地敲打,让谢南洲不要再想着这些可有可无的东西。
下葬的那天,谢南洲跟着去了,望着一层层堆叠的土,眼神却没有凝聚在那上面,不知在想些什么,失去了焦点。
丧事结束之后没多久,谢南洲就重新回到了朝堂,伴随而来的还有窃窃私语的议论,用眼神对着他指指点点,像是敬畏瘟神一样躲着他避开他。
但这并不妨碍谢南洲做事,晏河清很高兴看到他回来,在照例的慰问一番后,就立刻将手头上的困难散布下来。
谢南洲如以往那样,敛着没什么情绪的眸,恭恭敬敬地接下。
退朝的时候,背后小声议论的声音变得肆无忌惮。
“娶了男妻不说,还突然死了。这人该不会是个煞星吧!”
“而且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在意啊,谢尚书居然没登门说理吗?”
“还说呢,谢尚书早在听闻婚讯的时候就跟他那儿子断绝关系了,就算是死了,也不干他的事。”
“啧啧啧……”
一阵叹息声终结了对话。
出宫后,谢南洲坐上马车,没有立刻回府,而是让车夫赶着马,往顺天最繁华的街市去了。
马车停下的酒楼门前,挂着“相思馆”字样的牌匾。
谢南洲从马车上下来,因刚开业而无比热情的小二瞧见他立刻迎了上来,“客官,里面请。”
以这句话为开场,引动了谢南洲的步伐,他坐在一楼靠窗的位置。
大堂吵吵嚷嚷,夹杂着小二介绍的声音。
他听了,又好像没听见,眼神没有落点,仿佛心不在焉,但眼底空空的,不像是在想别的事。
直到小二发出了轻微的问询声,谢南洲才大发慈悲似地开了口,“就上那道最有名的烩鸡。”
“好嘞!”终于得到答案的小二喜滋滋地走了。
谢南洲的目光再次失去了落点,等待上菜的过程漫长,其他来吃饭的客人欢声笑语,不知道在聊什么,很开心愉快的样子。
“在想什么?”
一道轻快的声音夹在热闹中只偷偷溜进了谢南洲的耳中。
黑而密的眼睫微擡,阳光浸入了双眸,留下短暂的白芒后,他看见了对面的人。
乌黑的发,弯成月牙的眸,双手托着腮,两颊的软肉被推到了有些滑稽的角度,眼神冲动着期待。
谢南洲全身绷紧,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眼神,细细描摹之后,却又很快回归死寂。
“南洲,不说话吗?”对面的人发来了疑问,托着双腮的手气呼呼地放下,眼睛就瞪了起来,“为什么不说话呢?”
在逐渐生怨的逼问下,谢南洲依旧保持沉默,只是在他出现的瞬间,双眼有了落点。
谢梓清哗地站起来,落着的双眼也跟随他的动作来到了身侧,谢南洲微微偏首,那张熟悉柔和的脸就凑了过来,不悦地哼着,“不理我,是不想理我,还是故意耍我?”
像是自言自语,也就没给人回答的机会,他飞快地道:“既然不理我,那总是看我做什么?”
“好奇你究竟长什么样子。”
在错杂的声音中,平缓的语句从终于舍得分开的双唇中冒出,没有太多的情绪,淡淡的,不仔细听就会散落在风中。
谢梓清咯咯地笑起来,翘高了唇角,“在意这个,是因为喜欢我吗?”
在辉光下变得淡了许多的发丝,缀着碎金,描着秀丽轮廓下滑,浅色瞳孔中聚集了藏不住的得意。
明知是假的,谢南洲仍旧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乖乖地说出那句他期盼的话,“嗯,喜欢。”
吵闹的大堂中没有人注意这一隅之地,更没人看见坐在窗边的男子对着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温柔地笑了。
从这一日之后,谢梓清开始出现在各个角落。
喋喋不休地跟谢南洲说着话,有时候谢南洲会回答两句,但更多的时候是沉默,闭紧嘴巴望着自说自话的人,看不透的眼神紧紧跟随,总算不会因为没有落点而显得空洞。
刺骨的寒风在无数次卷积落叶后,某一刹那突然变得柔和,春天如约而至。
谢南洲在城南的宋门布店做了几身新的春衣,挑选布料的时候,看起来是他在挑,其实身边如影随形的人嘟囔着,“这个颜色不好,你总穿这么素的衣服做什么?明明长得好看,穿些亮一点的衣服不好吗?”
于是停在月白色的指尖移到了从来不会看的竹青色,就这么鬼迷心窍地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