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
“大人,翻过这座山,再越过前方那条赤水,咱们便接近京郊了。”
林骁于山腰勒马停驻,极目远眺,面上跃过一丝喜悦。
“当真?太好了!”
“老天爷啊,咱们终于快到了!”
“等回去了,老子定要去酒楼大吃一顿,不醉不归!”
林骁话音方落,身后的羽林卫顿时发出一阵欢呼。天知道,这一路上,他们遭遇了多少明里暗里的刺杀,整日疲于奔命,吃喝拉撒全是就地解决。
有一次,三百羽林军甚至差点全军覆灭。
不过自那之后,顾青云思量再三,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提出了绕道行驶。众人还没来得及庆幸,就被那崎岖陡峭的山路难住了。
可山再难爬,也比被人追着砍要好。
更何况钦差大人一介文官,跋山蹚水时却丝毫不落下风,他们这群习惯了风里来雨里去的糙汉子,有何脸面叫苦连天?
跋涉近半月有余,终于快到山路尽头,众人心头如同卸下一块巨石,自然酣畅淋漓,笑逐颜开。
就连顾青云亦温和了眉眼,笑着拱手道:“待回到京城,顾某会在朱雀大街的饕餮阁摆上几桌,以谢诸位一路护持之恩,届时还望兄弟们赏脸!”
“好说好说,顾大人客气了!”
他说得这般郑重与诚恳,众人自是无有不应的。
林骁掀了掀唇,一趟差事下来,足够他对这位年纪的探花郎有了几分改观。本以为对方的才具只在文章上,却不料是个经文纬武之才,倒是他眼拙了。
“劳顾兄破费,林某先替他们谢过了。”
林骁袭羽林卫郎将一职,身负拱卫京都之责,大小也是个从四品京官。真计较起来,品阶还在顾青云之上。
先前任务在身,顾青云是他临时的上司。等回到京都,恐怕得轮到顾青云唤他一声林大人了。
此刻他能唤声顾兄,显然是愿意结交这个朋友。
顾青云对他印象颇佳,抱拳回了一礼,欣然悦纳对方这份善意。
刚下过雨的山林青翠欲滴,山路却泥泞不堪。羽林卫心疼自己的坐骑,纷纷下马步行。深一脚浅一脚地迈过泥地,终于得以在午时前,赶到赤水边上。
林骁将人分作三路。一路就地埋锅造饭,一路由他亲自领着巡逻打猎,最后一路,便跟着顾青云下河摸鱼。
“梁大夫且安坐片刻,今日午膳让您吃顿好的!”
这一路为了躲避追杀,众人顿顿冷饼就水,囫囵咽下。素了这么些日子,莫说那些平日无肉不欢的武将,便是出身乡野的顾青云,见到河里摇头摆尾的花鲢,也不禁红了眼。
顾青云只简单嘱咐两句,便带着七八人迫不及待地下了河。
梁杏春捶了捶后腰,他已年过不惑,身子骨自然比不得年轻人健朗。一路翻山越岭,为了不掉队,他硬是咬着牙坚持下来了。
他寻了处临水的干净石块,坐了下来,含笑望着众人七手八脚地摸鱼。一刻钟后,便有卫兵烧了热水,烫了滚茶,待凉却后装进水囊给他送来。
梁杏春原本可以和林清和一道先行,可他惦记湖州疫情,非得等到最后一人痊愈,才肯离开。
加上顾青云预料到一路凶险,离不得大夫,因此在询问过对方意愿后,便将人留下了。
也幸亏有梁大夫随行,妙手回春之下,当真救回了几个性命垂危的卫兵。是以这一路虽艰险万分,羽林卫动辄伤重,可丢性命的却几近于无。
因此,羽林卫众人甚是敬重这位圣手,若非条件不允许,恐怕都想将他供起来了。
不消片刻,岸上便多了数十条肥硕河鱼,离了水仍挣扎不休,叫前来收拾的卫兵瞧了,个个眼里放光。
与此同时,巡逻打猎的人亦带回十几只山鸡野兔,林骁抹了汗笑道:“运气好,熏了兔子窝,今日大伙都有口福了!”
山林中顿时响起一阵欢欣鼓舞的朗笑声。
用罢一顿丰盛的午膳后,众人围坐下来,皆有些昏昏欲睡。顾青云同林骁商议,原地修整半个时辰,再行赶路。
秋风习习,山林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芳香,沁人心脾。顾青云负手立于赤水河岸,遥望汴京虚影,心底思念有如眼前水流,纷至沓来,绵延不绝。
“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1】,”林骁抱臂靠在树上,凝注赤水须臾,吟了两句词,“顾兄这是思君心切,恨不得立时飞回汴梁罢?”
顾青云微微偏头,任他调侃也不反驳,好整以暇地反问道:“那么敢问君寤寐思服,辗转反侧,为的又是哪般?”
“咳咳,”林骁摸了摸鼻子,放下手臂,装作若无其事道,“说起来,你们府上那位做饭很好吃的顾哥儿,是你什么人啊?”
顾青云眼里闪过几丝玩味,重新望向水面,笑而不语。
林骁自然知晓这话问得唐突,无论对方是何种身份,都不是他该冒昧打听的。可谁叫对方手艺如此精湛,一碗打南边的片儿川,竟叫他吃出故乡的风味。
自那以后,他便对人上了心,平日总要留意几分。
注目久了,便盯出一桩心病来。
顾青云神色淡淡:“回京之后,他兴许会同内子合开家食肆,林兄日后若是馋了,随时欢迎登门。”
这事清和同他念叨过几回,顾青云欣然应允。对方一旦有了正事,便不会整日占据夫郎心神了罢?
“我是为着那点口腹之欲么?”
林骁轻声嘟囔一句,俯身捡了几块平滑的石片,哧溜一下扔到水面上。石片单薄,在赤水上方滚了几圈,掀起一层层白浪。
扔完石子,他拍了拍掌,吐出一口闷气,冲顾青云抱拳道:“按理这话不该我来说,可顾兄有所不知,兄弟孤家寡人一个,家中无人操持,又因迟迟不曾遇到合眼缘的,是以蹉跎至今。”
“实不相瞒,这一路上,我慕顾府家风已久,又对顾哥儿一见如故,这才冒昧问询,若有唐突之处,还请顾兄恕罪。”
他说的是心里话。顾家那种充满和谐、温馨的氛围,叫他这种形单影只之人瞧了,分外眼热。
顾青云终于正眼瞧他,神情似笑非笑:“他是我远房堂弟,亦是我夫郎至交好友。”
得了这么一句解释,林骁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我们府上,”顾青云把玩着腰间香囊,噙着笑补充了句,“并不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言下之意,看中了谁,自己追去罢!至于能不能获取芳心,全凭本事如何。
顾枝情况复杂,顾青云不欲多言。若是二人日后当真能成,那些难言之隐,自该由本人决定要不要揭开。
林骁面上染了松快,尽管没有得到肯定答复,可得知对方家人亦不反对,这已是喜事一桩了。
“不对劲!”
顾青云侧耳聆听,林中窸窣之声渐起,仿佛有什么东西循着气味而来,“叫醒他们,有敌袭!”
林骁兀自沉浸在喜悦中,慢了半拍。待回神后仔细分辨顷刻,听着那些蜿蜒蠕动的簌簌之声,心下不寒而栗。
“大伙快起来!林中有东西!”
待众人陆续起身,重新聚在一起时,终于见到了那群不速之客的真面目。
原来是一群蛇虫鼠蚁,仿佛受了莫名召唤,从四面八方迅速涌来,将一行人围困在赤水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