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个笔直的、清晰的,像是剑。
一个弯曲的、模糊的,像是藤蔓。
一个小小的、蹦跳着的,像是快乐本身。
“小五,你家在哪里?”
“就在前面!”小五指着不远处的公寓楼,“602号!六楼哦!”
神永站起身,转向阿一。
用一种半开玩笑的正经语气说:
“二号,情况紧急。”
阿一愣了一下。
“看来我们的任务要暂时搁置了。”
任务。
他说任务。
不是“送你回家”。
不是“我要走了”。
而是任务。
像是我们真的是搭档。
像是我们真的在执行某个重要的使命。
像是我真的是假面骑士二号。
阿一的喉咙发紧。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像个正常人。
像个不会在下一秒崩溃大哭的正常人:
“孩子是珍宝。”
“保护孩子,是我们的使命。”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了。
这是我说的?
这种英雄台词?
从我这种人的嘴里?
从这张说过那么多脏话、吐出过那么多呕吐物、在黑暗中呻吟过的嘴里?
但新二的眼睛亮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个赞许的弧度.
“说得好,二号。”
三人并肩走向公寓楼。
小五走在中间,兴奋地复述着刚才的战斗。
他的世界很简单。
坏人就是坏人。
好人就是好人。
英雄就是英雄。
没有灰色地带,没有复杂的动机,没有无法解释的矛盾。
“一号哥哥超厉害的!”
他手舞足蹈,整个人像是要飞起来。
“嗖的一下,坏人就飞出去了!”
他做出踢腿的动作,差点摔倒,被新二及时扶住。
“就像电视里的假面骑士!不,比假面骑士还厉害!”
新二笑了,揉了揉他的头。
“二号哥哥也很厉害!”
小五转向阿一,那双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开车技术超好!”
“而且跑得好快!像风一样!”
“还会选最好的药!”
“多啦A梦的创可贴,我最喜欢了!”
阿一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种纯粹的崇拜。
从来没有人用这种眼神看过他。
不是恐惧,不是看到他就想逃跑。
不是厌恶,不是看到他就想吐。
不是怜悯,不是“你真可怜”的那种眼神。
而是崇拜。
信任。
喜欢。
他只能僵硬地点头。
嘴巴张开,想说什么,但发不出声音。
只能像个坏掉的机器人一样,一上一下地动着嘴。
但他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了一点点。
那个弧度很小,小到几乎察觉不到。
但真实存在。
这是阿一第一次,真正的笑。
不是扭曲的、病态的笑。
而是普通人的笑。
被认可时的笑。
被需要时的笑。
六楼,602号门口。
阿金站在阳台上,第三支烟在他指间燃烧。
烟雾在夜风中飘散,像他纷乱的思绪,像他无法言说的焦虑。
我到底在做什么……
白天的画面不断在脑海中闪回。
像是被困在循环播放的恐怖片里。
井上被折磨致死的惨状。
垣原那变态的命令。
不是让他们杀人。
杀人对黑帮来说,不算什么。
但那个命令……
操,老子不是变态。
自己和其他人不得不……
他闭上眼睛,想要驱散那些画面。
但闭上眼睛,画面反而更清晰。
我已经不是警察了。
我只是个垃圾。
三年前,因为拒绝参与上级的贪污计划,他被栽赃陷害。
那个上级现在升职了。
而他曾经是受过嘉奖的刑警。
不光丢了工作,还背上了“收受贿赂”的罪名。
妻子离开了。
说她受不了一个有前科的丈夫。
说她不想让孩子有个罪犯父亲。
只留下小五。
只剩下小五。
没人愿意雇佣一个有前科的前警察。
只有黑帮收留了他。
讽刺吗?
曾经抓捕黑帮的警察,现在成了黑帮的一员。
但为了小五……
为了他的学费。
为了他的饭钱。
为了他能活下去。
我什么都愿意做。
他看了看手表。
9:50。
通常这个时间,小五早就该到家了。
学校7点放学。
补习班8:30结束。
从补习班到家,最多20分钟。
他晚了一个小时。
担忧像蚁群一样啃噬着他的心脏。
一口一口。
一点一点。
把心脏啃成空洞。
如果是以前被自己抓的罪犯报复。
那些被他送进监狱的人,有些已经出来了。
有些扬言要报复。
有些知道他的地址。
如果是船鬼组的人。
最近安生组和船鬼组的冲突越来越激烈。
如果有人想要通过小五来威胁自己。
他猛地掐灭烟头。
烟头在指间炸开,火星四溅。
他顾不上疼痛,转身冲向门口。
准备出门找儿子。
就算翻遍整个新宿,也要找到他。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熟悉的声音。
“爸爸!我回来了!”
他冲到阳台边缘。
双手抓着栏杆,整个人探出去。
小五。
还有两个陌生的成年男人。
一个穿着风衣,戴着金丝眼镜。
另一个穿着普通的工装,低着头。
陌生人。
和我儿子在一起的陌生人。
他的手立刻摸向腰间,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梯。
每一步都带着杀意。
每一步都充满决心。
如果这两个人敢伤害小五。
如果他们是……
“小五!”
他冲出楼门,整个人像是出膛的子弹。
“爸爸!”小五开心地跑向他,完全没察觉父亲的紧张。
阿金一把抱起儿子。
熟练地检查着他有没有受伤。
“这是怎么回事?!”
他猛地转向那两个陌生人。
眼中闪着危险的光芒。
手已经摸到了枪柄。
“你们是谁?”
“对我儿子做了什么?!”
“爸爸不是的!”
小五连忙解释,小手拍着父亲的脸。
用力地拍,想要让他冷静下来。
“是坏孩子欺负我!”
“一号哥哥和二号哥哥救了我!”
“一号?二号?”
阿金皱眉。
这两个称呼……
黑话?
代号?
难道是……
“就是假面骑士啊!”
小五兴奋地说,眼睛亮得像星星。
“一号哥哥超厉害!”
“嗖嗖嗖就把三个坏人都打跑了!”
他手舞足蹈地模仿着战斗动作。
“二号哥哥帮我买了药!”
“还教我怎么包扎!”
“他们是英雄!”
“是我的朋友!”
阿金这才冷静下来。
松开枪柄。
深吸一口气。
重新审视面前的两人。
那个穿风衣的。
站得笔直,目光平静,没有因为他的敌意而退缩。
眼中有某种深度。
不是普通人的眼神。
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的眼神。
那个穿工装的。
低着头,双手不安地搓着衣角。
身体紧绷,像是随时准备逃跑。
或者准备接受暴力?
这个人……
被家暴过?
阿金的经验让他瞬间读出了这些信息。
“真的非常感谢。”
他回过神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你们救了我儿子。”
这个鞠躬,让阿一整个人都僵住了。
谢谢?
有人在谢谢我?
真心实意地谢谢我?
不是讽刺?
不是嘲笑?
而是真的感谢?
他从小到大,被感谢的次数。
零。
没有人感谢过他。
父母没有。
老师没有。
同学没有。
即便他做了什么好事,比如捡到钱包交还。
得到的也只是冷漠的“哦”。
或者更糟,“是不是你偷的?”
但现在。
有人在感谢他。
真心实意地。
“不.……不客气。”
他结结巴巴地回应,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
放在身侧?太僵硬。
放在背后?太做作。
放在口袋里?太随便。
最后只能尴尬地垂在两边,像两根死鱼。
“应该的孩子很重要……”
“我是金田明。”
“请问两位是?”
“神永新二。”新二握手,动作自然而得体。
然后,阿金转向阿一。
手伸出来
阿一看着那只手。
“城……城部一。”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当阿金的手握住他时。
一股暖流从掌心传来。
不是温度的暖。
而是某种更深层的暖。
是被接纳的暖。
是被认可的暖。
是被当作人类的暖。
温暖。
第一次被陌生人真心感谢。
第一次和陌生人平等握手。
第一次被当作好人。
阿一的眼眶发热。
不要哭。
废物,又要哭了。
在这种时候哭算什么。
他用力咬住嘴唇。
但眼泪还是涌了上来。
他拼命眨眼,想要把眼泪逼回去。
“一号哥哥,二号哥哥。”
小五拉着爸爸的衣角,仰着头,眼中满是期待:
“你们还会来看我吗?”
“当然会。”
新二温柔地揉了揉小五的头:
“朋友之间要经常见面的。”
“太好了!”
小五欢呼。
“爸爸,我交到超厉害的朋友了!”
阿金看着儿子兴奋的样子。
看着他蹦蹦跳跳。
看着他笑得像花一样。
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欣慰、担忧、愧疚、感激,所有情绪混合在一起。
朋友……
在这个世道……
在这个人人自危、人人冷漠的世道……
还有人愿意和陌生的孩子做朋友吗?
真正的朋友?
不是利用?
不是图谋什么?
他看向新二和阿一。
新二的眼神清澈、坦荡,没有任何隐藏的企图。
阿一的眼神。
这个人很痛苦。
阿金的直觉告诉他。
但他不是坏人。
至少不是想要伤害孩子的人。
“如果两位不介意……”
阿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
上面印着“安生组”,还有他的电话。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随时联系我。”
“小五的恩人,就是我的恩人。”
新二接过名片,扫了一眼。
安生组。
那个正在和船鬼组交战的组织。
那个他计划中要清理的目标之一。
但新二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只是礼貌地收起名片:
“谢谢,金田先生。”
“如果有需要,一定会联系您。”
和金田父子道别后。
楼梯口。
只剩下新二和阿一。
夜更深了。
气温更低了。
但阿一感觉不到冷。
因为心里很暖。
“其实...”
阿一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手。
手都快搓破皮了。
“我家就在这附近。走路五分钟。”
新二环顾四周。
若有所思:
“那还真巧。”
“你和小五是邻居。”
邻居。
这个词让阿一心中一暖。
对。
我们是邻居。
不是陌生人。
是住在同一片天空下的人。
“那以后小五就拜托你照顾了。”
“诶?”
阿一瞪大眼睛。
拜托我?
照顾小五?
他是认真的吗?
“作为朋友,互相照顾是应该的。”
新二说得理所当然,推了推眼镜:
“而且你离得近,方便。”
“如果那些不良少年再来找麻烦。”
“你可以保护他。”
朋友。
又是这个词。
这个对阿一来说比外语还陌生的词。
这个他想要理解、想要拥有、但又觉得自己不配的词。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
像是要跳崖一样。
像是要把灵魂都吐出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