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喷在斐守岁耳边,湿了碎发。
斐守岁闭着眼,温热的水珠打在他的眼睫上。
“不要赶我走……”
声音从冷漠缓缓成了求饶。
斐守岁无比熟悉这样的语调,有个屁点大的小孩就擅长这般在他面前卖乖。
片刻后,有了些许力气,斐守岁伸出右手想要触摸,他想去确认一件事。
手掌悬在空中,有什么东西自动贴了上来。
斐守岁摸到一张满是水渍的脸。
“我好没用,我什么都不会。”
啊。
斐守岁知晓了,还能是谁,定是在闹矛盾的小孩。
老妖怪心生一计,挑了挑眉。
舌尖舔过手腕,手腕的主人明显地颤了下。
斐守岁尝试与陆观道传音:“我好了很多,放开我罢。”
没有回应。
“陆观道,我知道是你。”
手腕却塞得更紧了。
斐守岁咽了咽,从前倒是喝过血,不过野兽皮肉,与他自身的无可奈何。眼下却被迫喂了这么多口人血,是真真正正地当了回妖。
只好耐着性子,再次传音:“你要是没用我收留你做什么?”
手腕的动作轻了不少。
循序渐进道:“放开我,好吗?”
陆观道愣了愣。
“不要。”
“……”
老妖怪曾在河边遇到一个老妇人,那妇人抱着个大胖小子,与他说过,便是养大的孩子,小时候再怎么乖,长大总是会叛逆的。
“陆观道,”斐守岁唤小孩,“我什么都听你的,你放开我可好?”
“……我不。”
老妖怪心里头啐了口。
犹豫再三,想到一个法子。
斐守岁记得小孩怕黑又怕疼,缓了缓气,他猛地朝小孩的手腕咬去。血液挤压流入喉中,身上人好似吃痛了些许,微微松开了劲。老妖怪借此用力挣脱,手掌拍开陆观道,睁眼时他看到屋内一切如常。
方才耳边分明有茶盏碎裂之声,可那茶壶茶杯都完完整整安放在原位。
至于谢义山与江千念两人,就坐在桌边喝茶闲聊。
看斐守岁醒来,那谢义山放下茶水,笑道:“斐兄睡了好久!”
“你说什么?”
“看来斐兄贵人多忘事,”谢义山乐呵呵地吃一口桂花糕,“不是斐兄说有些疲累,才小睡了一会?”
“对啊,还是小娃娃给你铺的床。”是江千念。
斐守岁听罢,悸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将视线移到一旁的小娃娃身上。哪有什么小孩,入眼是个身量比他稍稍矮些的男子,穿着与谢义山相同样式的道袍。半束发,一双墨绿色的眸子,浓黑的眉毛下,眼尾有些绯红。
那双丹凤眼直勾勾地看着斐守岁,仿佛要把他看穿。
斐守岁深深吸了口气,指着谢江两人:“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陆观道不语。
斐守岁又去硬榻上寻阿珍,索性女儿家平平安安地躺在那里,没有流血,也不见索魂链。
老妖怪轻笑道:“陆观道我问你,你最好如实回答。”
陆观道擡眼,很是漠然。
“这是哪里。”
斐守岁幻出一把匕首,对着陆观道的脖颈,“这里不是薛宅,对吗。”
匕首亮着寒光,照出陆观道欲言又止的表情。
“你应该清楚我会的术法。”
“嗯,”陆观道颔首,“你要是想逃,定是头也不回的。”
斐守岁五味杂陈:“外面是什么情况,你与我说说。”
陆观道歪歪头,避开匕首,他在斐守岁的目光里,擡手握住匕首开刃处。相看,瞳孔里倒影的是彼此的身影。只见陆观道手稍稍用力,匕首轻巧地化成一缕白烟。
烟往上四散,如开了锅的热汤,沸在两人之间。
“你要逃吗?”
“……”
斐守岁察觉陆观道眼中藏着的不舍,嗤笑一声:
“是你囚我于此,还问我逃不逃?”
抿唇片刻。
陆观道一点点俯身在斐守岁耳边,说悄悄话般:“我与你说,黑白无常走了,大家都没事。”
“嗯?”
老妖怪扶住将要倾倒在他身上的人儿,“怎么这么烫?”
“不知道……让我抱抱好吗。”
陆观道试探似地抱住斐守岁,手松松垮垮地环住人儿,斐守岁没有推开他的意思,便越抱越紧。
斐守岁皱着眉:“说话。”
陆观道蹭蹭斐守岁垂在肩上的长发,像只顺毛小狗。
“本来黑白无常已经勾走了阿珍的魂,后来不知为何,他们又折回来,把魂魄安了回去,”声音糯糯的,“算命的受伤了,我就用血给他治病。客栈遇见的姐姐,也受伤了,我也割血给她。”
“嗯。”斐守岁应了声。
陆观道继续说着,抱得更紧了。
“你受伤后一直昏睡,算命的就叫我用血喂你。”
哦,这蠢法子谢义山那厮还参合了一脚。
斐守岁摆出男女老少都喜欢的语气:“也是算命的用术法变的幻境?”
“不,”陆观道起身笑看,“幻境是我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