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陆观道脸上沾着的茶水沫子。
眉眼微弯:“怎的,见素仙君点的茶就这般好吃?”
“唔!”陆观道立马捂嘴舔唇。
斐守岁叹一气,施法暖了一旁木盆中的冷水,已然忘了陆观道是孩子还是成人。
撩起木盆中的手巾,用力拧干,递给人儿。
“喏。”
陆观道接过,打眼看斐守岁没管他,已去屏风后脱衣,他才稀里糊涂地擦了把脸。
屋内重新点了小烛,火光暖成微红,落在屏风上头。
微红摇晃,将屏风剪成一格格的画册子,唯有人影不曾断绝。
额前碎发被水沾湿,陆观道抹了把,也不知做什么的好,就看着斐守岁宽衣解带,自己愣愣地也跟着动作脱下衣裳。
衣裳是先前顾扁舟为两人所换。
陆观道从未见过这样的扣子,一边呆呆地折腾一边撕扯束发发冠。那发冠便也是顾扁舟的手笔,不知是何用意,顾扁舟单独给人儿买的玉冠格外难解。
人儿又从未束发正常长大,什么加冠礼,什么书斋识字是一窍不通。
咿呀呀地咬牙硬扯。
等着斐守岁换好衣衫,临时披了袍子进来,看到一个比他高的人正龇牙咧嘴,衣袖乱塞。
斐守岁:“……”
有点不想上前。
算了。
捏了捏眉心:“你在作甚?”
话刚出口,陆观道倏地停下手,眼巴巴地说:“陆姨从来没给我穿过这样的衣裳,解不开!”
倒是难怪,尤其是陆观道的那件,想是寻常农家一生都未见过。
老妖怪一时也看不出顾扁舟的用意,只得:“你别乱动了,早些解开扣子,好安眠。”
“呜……”
“我替你解。”
“好!”摇尾巴般开心。
斐守岁看到一只大狗乐呵呵地冲他笑,身上还绑了“繁衣缛结”四字,有些无奈,坐于狗狗身旁。
“看好了,这衣裳虽麻烦,但得了巧劲就不难,下一回就要自己穿。”
是了,这几月里,都是斐守岁紧巴巴地给陆观道换衣裳,擦脸面。有时斐守岁嫌麻烦不愿时,陆观道也会搬起木盆子,可怜兮兮看着他。
微凉的手碰到温热。
陆观道打了个哆嗦:“手好冷!”
“嗯。”
解开腰间的扣子。
斐守岁低着头:“看着,绳子先反绕一圈,再去解开,不然打一个死结,只能用剪子剪了。”
“我看着。”
又是一个结。
斐守岁的手慢慢挪到胸口:“高原地冷,这儿的富商为了暖和,刻意在衣裳里多塞棉花,不过他们吃得大腹便便,又因衣厚,一坐下就开了扣子,才至如此。”
指节无意识地蹭过,一口热气喷在上头。
老妖怪皱眉:“看会了吗?最后一个自己解。”
说着,他撩了下半垂长发,弓直了腰。
墨发如瀑,夺人心魄。
斐守岁的目光缓缓从身上落在人儿的脸,见一副欲言又止,脸颊桃红的面容,眼尾是才哭过,带着些委屈。
马车里昏暗,斐守岁不曾仔细观摩陆观道,就连平时那小小人儿,也不过一个脑袋凑在他身边。
愣了神,想起陆观道是何时长得这般高,心儿却被丢在了后头。
斐守岁解开避寒的袍子,当作心中无杂念:“解开看看。”
“好!我试试。”
陆观道挪着身子,靠近斐守岁。
“做什么?”斐守岁蓦地起身,顺手将袍子挂在衣架上。
“唔,解给你看!”
“哦。”
老妖怪这才坐回去。
两人靠得很近,陆观道便是小心翼翼翻弄衣扣。
“先绕一圈,再解开……”
斐守岁颔首,视线放在陆观道的手背上,他心里比画了一下,若手掌撑开,应该比他大些,至于大多少,无从记忆。
那骨节分明的手就这般开了扣子,手的主人声音上翘,把脱下的衣裳递给斐守岁看。
“解开了!”
“嗯。”
斐守岁没笑也不夸赞,就要整理褥子躺下,陆观道又拉住了他的手。
人儿有些不好意思地歪头:“这个东西,绕住了。”
“……”
斐守岁不得不从被窝里出来:“我看看。”
陆观道低下头。
可惜人长高了,斐守岁驼背坐着有些望不到。
遂开口:“在弯腰。”
“嗯……”又弯了些。
斐守岁一手握住陆观道的肩,看到发丝乱糟糟地打结,这可比衣服难解。
打趣道:“拿剪子来!”
“什么!?”
陆观道猛地擡起头,正正好撞上斐守岁的下巴,两人撞了个人仰马翻。一个正正巧躺在床榻中央,捂嘴皱眉,一个连忙起身去扶。
嘴巴里还念叨:“头发剪不得,剪不得!”
手却老老实实拉住斐守岁。
“剪了娘亲要心疼……”
话没说尽,四目相视。
陆观道看到斐守岁凝望着他,虽未了然什么,但嘴里像是藏了伤人的东西,又被咽了下去。
外面屋子渐渐安静下来,偶然传来窸窸窣窣地交谈声。
里屋独留斐守岁与陆观道,一时哑了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