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是冷得很,斐守岁默默地掖好褥子。
“后来过了几年,她也走了,走的时候天还没亮,她催我给她买糖糕吃。她都没几颗牙了,我竟是没有怀疑,就关上门给她买糖去。回来时,她早冷得不成样子……”斐守岁笑了声,“但我是个没良心的,也不挖坟葬她,只用术法唤醒邻家,自己跑远,跑去找长生不老的药。”
“长生不老?”
“世上没有这种东西。”
“那……”
“所以我被骗了,慌忙地回去寻找原来的镇子,但时间过去太久太久,镇子变大,小路被埋,与我所想早就大相径庭,”斐守岁看着雪停,弦月静,“我找到她时,她上头盖了一间卖肉的铺子。她一生艰苦,很少食得了荤腥,老了没牙,也吃不了。”
斐守岁躺在床榻上。
“还是过去太久。”
“久?”陆观道挪着身子。
“一千年前的事情……”打了个哈欠,斐守岁缩进被窝,“明日许是要早起,睡吧。”
“唔……”
陆观道看着斐守岁背对他,不再说一句话。
“好眠。”
过了好一会儿。
人儿微微的呼吸声在斐守岁耳边响起。
不吵闹,总一直在。
但斐守岁难以入睡,心里头老妪朦胧的脸埋在土里,看不清,只能感受到黄土冰冷,老妪的身躯慢慢腐烂,就这般烂成了猪肉铺旁边一屉一屉的肉包。
肉包也是冷的,在眼前冒着冷的蒸汽,冻住了斐守岁的梦。
这梦诡异。
虚汗不停冒出,斐守岁缩起身子,在半梦半醒里,他被一只大手拉住,倏地睁开眼,看到腰上是陆观道的手。
那手轻轻揽住了他的腰,也不知什么时候陆观道钻进了他的被子。
斐守岁不喜有人贴着他睡,启唇声音沙哑:“陆澹。”
人儿没回。
料到有这么一出。
斐守岁挣扎着要逃,那手儿抱得愈发紧,耳边还有断断续续的梦话。
“痛……好痛……走了就好了,走了心里头就不痛了……”
走了……
是啊。
斐守岁垂眸。
他那会子也是这样想的,走了就不痛了。
老妖怪不再挣扎,手也就松下不少。
陆观道的手只是碰着他,没有上移,没有别的动作,就像还未长大的时候,小孩如只鼹鼠一样,到处找斐守岁的怀里钻,生怕斐守岁离开。
他还在梦中说:“走什么呢,见不到他了,走什么呢……”
“不是他不要你了,是你自己先走的,是你不要他了……一切都是你活该……活该……”
斐守岁:“……”
见不到了,早早地见不到了……是我先不要她的,是我……
虽是陆观道梦中碎语,但老妖怪还是酸了鼻腔。
他悄悄用指节抹去泪珠,颇有些害臊般,缩进褥子中。
……
次日,清晨。
打眼先醒来的是斐守岁。
老妖怪顶着乌青眼袋收拾好自己,想起昨日口吐真言,便不想管榻上人儿,推门去唤顾谢两人。
谁料,一拉开屋门,就见着顾扁舟在点茶。
两人相视。
都见到了彼此没有睡好的倦意。
斐守岁笑道:“顾兄这是与谢兄彻夜长谈了?”
“并无此事,”
顾扁舟轻声,他听出言外话,直说,“只是谢伯茶的鼾声太吵,真是从所未闻,我好不容易入眠,梦里头竟还是他叽里咕噜的鼾!”
茶筅击打茶汤。
转念:“不过斐兄你好似也未安眠?”
“好似”一词咬得重了些,斐守岁不愿搭理这种文字游戏,坐在一旁替顾扁舟冲茶。
“小娃娃闹腾。”此乃实话实说。
“怎的?在榻上三打白骨精?”
“不,”斐守岁还是和善地接下旧友的话茬,“是北风太紧,冷了屋子。”
“呵,”
顾扁舟将一盏茶推给斐守岁,“那就请斐兄裹紧衣裳,喝了暖茶,替我寻一寻昨夜老妪。”
“老妪?”
“然,这个时候还不端着热水来见我,我怕生了变故,但我有官职在身,亲自去怕损了脸面,只得劳请随从大人替我打探一二。”
顾扁舟说着,拱手客气。
斐守岁接下茶盏,抿一口就不喝了,起身:“恐麻烦顾兄叫醒还在梦里头的两人。”
“小事。”摆摆手。
两人就真如旧友一般,应和一声,做彼此之事。
话了。
老妖怪出了屋子。
屋外。
一夜大雪过,天空格外清明,扑面是干净的冷风,一下子吹散脸上热气。
斐守岁利索地关了门,门声吱呀,让屋外大雪死寂。
视线透过屋檐,看到很近的蓝天。若非身处鬼怪屋子,斐守岁就差些以为这儿是什么避世南山,天的终极。
老妖怪背手,慢悠悠走。
寒风时不时吹,烧不尽。
正是悠闲时,便见转角处,要走向后头无人屋子,好巧不巧看到靛蓝老妪,一顿一顿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