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之后,燕斋花身周的毒咒猛地缩拢,像是挤入窄小瓷瓶的浓墨,一滴滴地坠出瓶口。
在浑浊不堪的雾气里,毒咒成了千斤重量的眼泪。
眼泪顺着燕斋花动作,一口气打开。就在空中,瞬息成锋利的冰锥,带着不怀好意的咒念,袭向三人。
斐守岁率先察觉到恶意,他一把手拉住谢义山,用自己的手臂当成盾牌,吃下一连串的毒咒。
毒咒扎入老生的臂膀,痛觉被刺醒,斐守岁身上的戏曲服装如蜕皮般撤走。
眯着眼,见那冰锤化开,化成一摊脓水逼退戏服,斐守岁知晓这一出,名曰出局。
靛蓝因是谢义山召唤,也跟着往后走。
燕斋花笑着看那变回本貌的斐守岁:“斐公子要逃到哪里去?”
斐守岁不言,被毒咒刺过的地方迅速开始泛黑,他咬唇不语。
便见谢义山与靛蓝挡在了他身前。
谢义山怒道:“娘的!有什么招数冲我来!”
“你?”
燕斋花努努嘴,“是个小娃娃都懂那‘擒贼先擒王’,谢义山你怎的不知?”
擒王……
斐守岁缓缓擡眼,他的眼睫漫出一层水雾:“你伤了我没用,上头还有个陆观道在,只要他不死,这大雾终有一朝能散了你的傀儡。”
“哦?斐公子说的陆观道,莫不是那不久前才明事理的石头精?”
燕斋花没将陆观道放在眼里,“他能做什么?杀了我,还是救你?”
叉腰,燕斋花捋了一把散开的发,后头的毒咒里探出两个脑袋。
一个北安春,一个薛谭。
北安春嘴里叼了一根纯白发绳,薛谭头上顶着一把木梳。
众人眼见那燕斋花接过梳子,开始慢条斯理地梳头,开始细细绑她那根麻花辫。
“反正都是笼中鸟,阶下囚的命,等我点唇画眉,再杀你们也不迟~”
说完,燕斋花竟就真从毒咒中拿出一盒螺子黛,在远处描眉。
谢义山看着好不生气,咬着牙传音:“狗娘养的,要是没有那层毒咒就好了!”
靛蓝颔首。
“要是毒咒散了,我还会砍不过一个傀师?!”
谢义山握紧魂幡,却将视线转在了斐守岁身上,他话语一轻,担心言,“斐兄,你这伤口……”
斐守岁摇摇头:“无碍。”
无碍?
谢义山看着斐守岁愈见发白的唇瓣,还有虚汗不停的额头,便知这毒咒凶险,定是让斐守岁万般痛苦。
而他谢家伯茶也不会再让斐守岁冲在前面。
可没了办法,没了斐守岁的大雾,谢义山与靛蓝无法靠近燕斋花。若等着燕斋花抹完胭脂,只怕会被按在地上打。
思虑至此,谢义山四处看了看,看到上头的水墨团,他犹豫两下,最终还是传音。
说了一句激将之法:“陆澹!你可听得到?”
陆观道在上驱动着术法:“何事?”
谢义山看向斐守岁,咽了咽,毕竟他刚刚才从解君口中知道斐陆两人的前尘往事,他有些害怕,就怕陆观道不受他指挥。
上头陆观道迟迟没听到后话,便问:“我在操控大雾,没有注意你们,是发生了何事?”
说着。
陆观道转过头,望向浓浓毒咒,他的视线略过一众人等,独独落在斐守岁那处。
而斐守岁,正躲在谢义山与靛蓝身后,单手掐诀抑制毒咒蔓延。
“……”
陆观道微微睁大眼。
谢义山正在此时传音,补上一句眼见为虚:“是燕斋花打伤了斐兄!这毒咒扎在斐兄身上,就怕耽误了一时半会……”
话未说完。
高高的水墨术法里,跳下一人身影。
那身影有目的地翻身,一个借力,站在了三人之前。
是陆观道。
谢义山愣住,立马破口:“你下来做什么?斐兄辛辛苦苦布阵是为了……!”
等等。
谢义山闭上嘴,他见背对着他的陆观道有些不对劲,不是陆观道?
犹豫还存在心中,一旁暂压毒咒的斐守岁开了口:“幻术。”
“……幻术!”
“是,”斐守岁虚眯着眼,看到眼前那个长高的人儿,“他懂事,会听我的话,只是幻术而已,谢兄不必担心。”
只是幻术。
斐守岁笑了下,绕过谢义山与靛蓝,手还没伸出,幻术陆观道就转过身子,接住了他。
幻术的脸面有些模糊,但仍旧用那双浓绿,毫不遮掩地将担忧倒入斐守岁的眼睛。
斐守岁尽了力气,凑到幻术陆观道耳边:“点魂阵还余一炷香的工夫,你回去吧。”
“回去?”陆观道顿了声儿。
斐守岁笑道:“是,回去。”
但幻术陆观道不说话,他毫不犹豫地将斐守岁抱在了怀里。
横抱而起。
斐守岁骇了一瞬,见自己身子突然腾空,身下的陆观道一只手抱住他,另一只手掐诀,用手臂抵住他的脊背,念着点魂的术法。
没这般待遇的老妖怪,下意识抱紧了身侧人。他的手臂还在发痛,身侧人虽为幻术,他却能听到近在咫尺的心跳,还有扑在脸边灼热的呼吸。
斐守岁缩了缩手,心里头暗骂,传音时还是柔声:“陆澹,别任性,有这个力气不如点魂。”
“是幻术而已,抱着你不碍事,”
陆观道站在墨水术法里,看着自己变出的幻术抱着斐守岁,“嗯,有点……”
羡慕自己。
只可惜没有说出口,谢义山与靛蓝就朝着燕斋花打去,刀剑之声严严实实地盖住了最后的话头。
陆观道也干脆丢下此话,掐诀。
术法覆盖,大雾重新汇聚,幻术陆观道带着斐守岁慢慢向后靠,融入一片雾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