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方旬回过头,宁寻弈站在围栏前,神色不定,视线阴沉尖锐,如同盯着即将进入陷阱的猎物。
怎么一个两个都是疯子!
离开宁寻弈的视线后,宁善渊才松开陈方旬的手,低落道:“抱歉。”
陈方旬身上的鸡皮疙瘩好一会儿才消下来,想起宁寻弈的那个眼神,又是一阵头疼。
他每逢这个时候都很想建议这群人去找齐元霜挂号看看脑子。
宁寻弈和宁善渊之间有什么纠葛他不想参与,也不想知道。
那种过分沉重的情感他完全无法理解产生的来由。
宁善渊以前是救过宁寻弈的命吗?
“他六七岁那会儿,险些被人从楼顶推下去。”宁善渊沉重开口,眉宇间是化不开的郁色,“后来是我把他拉上来的,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这个才对我格外依赖。”
“明明齐元霜和他才是亲兄弟。”他揉了揉额角,同陈方旬说。
还真救过命。
只不过吊桥效应持续的时间有点过分长了而已。
“齐医生似乎与宁小少爷的关系并不亲近。”陈方旬想起齐元霜和宁寻弈相处的片段,齐元霜对宁家的排斥仿佛刻在骨髓,言语间皆是厌烦。
对宁寻弈则有一种勉强看得过去,但因为姓宁,所以还是远离的想法。
“他们……”宁善渊顺着他的话继续说,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陈方旬立刻察觉到他话里残余的愧疚。
他本以为宁家的事也会像姜家那样飘进他的耳朵,好在宁善渊是个有分寸的人,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陈方旬也借此和宁善渊道别,赶赴下一段日程。
离开时,他看见宁善渊站在窗台边,晴日慢慢阴沉了下来,阴影落在宁善渊的身上,像是一道又一道的枷锁。
他蹙了蹙眉,不再看第二眼。
直到坐上车时,他才突然反应过来宁善渊与宁寻弈对话之间的问题。
那小子居然敢监视宁善渊?
陈方旬出于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目的,给齐元霜发了消息:【小齐医生,宁寻弈最近在干什么大事吗?】
刚发出去一瞬间,齐元霜同时也发了条信息:【方旬,你早上工作头还晕吗?】
紧接着两条消息噼里啪啦传送过来。
【AAA齐医生:你问那个蠢货干什么?】
【AAA齐医生:他吃垃圾都算是小事儿了,大事,哪种类型的?】
陈方旬新奇地看着齐元霜前后不一,略显炸毛的信息,却能从里头看见齐元霜对宁寻弈拐弯抹角的熟稔。
大概是嫌发消息麻烦,齐元霜得到他同意后给他打了个电话。
“怎么想起来问他了?”齐元霜的背景音很乱,声音呼吸不太平稳,大概在走路,没多久背景音就安静不少。
陈方旬坐在车上,打开平板回工作邮件,随意道:“和宁总参加行业交流会,快结束的时候,被穿着西装的他堵个正着。”
齐元霜嗤笑一声:“还没死心啊。”
陈方旬想着宁善渊的回答,仔细斟酌道:“宁寻弈对宁总的行程似乎了如指掌。”
齐元霜毫不意外:“宁家人都是疯子,他这么干,我毫不意外。”
陈方旬:“……”
齐元霜简直是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最恐怖的话。
陈方旬继续和齐元霜进行情报交换:“宁总说宁寻弈缠着他,只是因为以前救过他一命,吊桥效应下积累的深厚情谊?”
他用词都很巧妙,齐元霜听完没忍住笑,笑完用最嘲讽的语气说:“宁善渊不救也不行啊,毕竟是他险些把那个呆瓜推下去的。”
陈方旬拿着手机的手一顿。
为什么交流着交流着还有王炸出来。
“而且那个狗东西好像忘了一件事,把他拉上来的人里还有个我。”齐元霜百思不得其解,“我在他的记忆里可能就是个没瓦数没电力的电灯泡,一个眼里全世界小的可怜的狭窄蠢货。”
宁家好乱。
陈方旬没忍住想到,齐元霜却在此刻开口问他:“方旬,你今天突然问这些……宁善渊是不是让你帮忙处理他和宁寻弈的烂账了?”
他对八卦不感兴趣众所周知,突然问那么多肯定有猫腻。
“嗯。”陈方旬迟疑地低声应道,齐元霜没再多问,转了话:“那我把宁寻弈那死小子看着点吧,净给人添麻烦。”
他想了想连着两天给人添麻烦,齐元霜对宁家又是深恶痛绝,还是认真道:“齐元霜,麻烦你了。”
喊的大名,很正式。
齐元霜放缓语速,拖长音慢悠悠道:“这有什么好麻烦的,顺手的事儿,你不用和我这么客气。”
他对陈方旬时,总有种超出范围的包容心,甚至说的最多的都是“不用客气”。
陈方旬工作后就很少扩充自己的交友圈,同事是同事,合作方是合作方,老板是老板,现在联系勤快,关系格外近的好友,交情都有了十几年。
和相识时间并不算长的齐元霜,此刻竟也生出倾盖如故的想法。
两人并没有聊多久,陈方旬临时多出一桩合作方出事需要处理的事项,提前挂断了电话。
齐元霜坐在诊室里,看了眼通话记录,翻出最底下的一串号码拨通。
“宁寻弈。”接通的一瞬间,他开口喊道,语气漫不经心,很随意。
宁寻弈有些吃惊,傻乎乎地应道:“小霜哥,你今天怎么给我打电话了?”
“装傻装多了真觉得自己是个傻子?”齐元霜转着从护士站顺来的笔,按压笔顶的按钮,整支圆珠笔在他手里啪啪作响。
宁寻弈像是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小霜哥,你在说什么啊?”
齐元霜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冷声道:“宁寻弈,你和宁善渊争家产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不要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设计宁善渊救你那点破事,少给我装无辜的盛世白莲。”他面上还是带着那副笑容,语气却格外森然。
听筒里过了良久才有声音传来。
宁寻弈低笑一声,道:“怎么什么都瞒不过哥。”
“不过哥不会说的吧,”他学着齐元霜的语气,“毕竟你是个疯子,没有人会信你说的话啊。”
齐元霜嗤笑着说:“那还真不好意思,我是能给你们开诊断的那位专业人士。”
“……好吧。”宁寻弈用某种奇异的腔调对齐元霜说,“和宁善渊的问题,也许我应该和陈助理好好谈谈。毕竟我也到了工作的时候,缺少一位得力干将。”
齐元霜想到陈方旬那一身经过良好锻炼的肌肉,之前听过的一些副业传闻,略带了一点期待:“好啊,你大可以试试看。”
宁寻弈没达成目的,猛然挂断了电话。
“嗤。”齐元霜讥讽地看着挂断的电话,只觉得宁寻弈不自量力。
那点白莲花手段骗骗宁善渊那个傻子得了,还骗陈方旬,陈助理那么多年工作不是白干的。
感情迟钝又不代表识人不清。
识人很清的陈助理正在拼命工作。
他平时工作效率就是百分百,假期前的效率更是高达百分之二百,甚至还能走一步看三步,把假期内可能出现的问题和发展都预测到,制定了备用方案。
务必确保他放假期间,工作不会出问题,就算出问题,他远程也能操控的程度。
放古代高低是个顶级谋士。
陈方旬在外开会应酬一整天,每件事分毫不差上下衔接,全部处理完到家时已经凌晨。
他看着清空的备忘录,终于能彻底松口气。
除了早上宁寻弈和宁善渊的小插曲,这两周,他第一次进行了纯粹的工作内容。
没有莫名其妙的情感纠葛,没有突如其来的求婚,工作进展顺利上班日常平静。
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准备就寝时,他还在体会纯粹工作的幸福。
单纯的工作真好。
假期第一天,陈方旬起了大早,提着行李箱和礼物,驱车往老家抚岚市蹊水镇赶。
抚岚市是沿海城市,城市面积不大,发展水平落后,蹊水镇更是接近抚岚市的边缘。
不过近几年有网红来旅游,蹊水镇的名气一时间也打了出去,比之以往热闹不少。
陈方旬到达时接近晚上六点。
他上大学以前一家子住的那套房子在巷子里,阴暗狭窄,朝北,根本晒不到太阳。
陈方旬对那套房子的记忆,仅剩昏暗的光线,断续的咳嗽声,与梅雨季潮湿,衣物晾干后的馊味。
他读大学后就带着妹妹和母亲去了珩京,那套房子的最后结局,估计是被陈世鹏卖了还赌债。
陈方旬找了家镇上条件好的酒店办理入住,出酒店随意买了点清淡的食物做晚餐,洗漱过后倒头就睡。
长途开车开了将近一天,好好休息是要紧事。
第二天邻近中午时,好友王志城的电话打了进来:“方旬,你到镇上没?”
王志城是他十六七岁那会儿做讨债工作时认识的大哥,比他大了七岁,他上大学后,王志城就“金盆洗手”上岸,攒了点钱在蹊水镇开家烧烤店,这两年也趁蹊水镇旅游业发展赚了笔钱。
陈方旬回来,也是参加他小女儿的满月酒。
“已经到镇上了,现在在酒店整理行李。”陈方旬接着电话,把礼物都看了一遍。
王志城为人豪爽,嗓门也格外大:“行,那你等着,哥去接你。”
陈方旬也没跟他客气:“我把酒店定位发给你。”
满月酒在王志城自家的烧烤店里办,时间定在晚上,中午则是王志城和徐慧专门给陈方旬备的接风宴。
“方旬!”王志城摇下车窗,朝酒店门口喊道。
陈方旬提着礼物站在酒店门口,他今天很难得把焊在身上的西装换了下来,换了丝质黑色衬衫和休闲西裤,头发随意用发泥抓了两把。
他拉开车门坐进王志城的七座里,转手将礼物放到后座。
“看着有个老板样了!”王志城重重拍拍他的肩,陈方旬失笑道:“我就一个打工仔,当什么老板,城哥才是吧?”
王志城笑了两声,抓着方向盘往店里开:“净捡好话讲。时候不早赶紧回去,迟了你嫂子得把我撕了,我可不找骂。”
他说是这么说,却是红光满面,精神气格外好。
陈方旬拿着手机回邮件,笑道:“嫂子多温柔一人,小心我和她告状啊。”
“你小子学坏了是吧?”
王志城降下车窗通风,擡起头看车内镜里照出的那堆礼物,和陈方旬寒暄完才有功夫和他说:“你回来就回来,带那么多东西做什么?”
“没给你啊,给嫂子和我两个干女儿的。”
陈方旬回了齐元霜的消息,收起手机坦荡道:“也就是点小礼物,我和然然第一次见面,不送礼怎么行?”
他们之间没那么客气,王志城也就不再提礼物的事,转到说起小女儿,脸上快笑出褶子:“你不知道我家然然多可爱,哎哟昨天打了个喷嚏,真就是全身一颤,还把自己给吓到了,哄了半天。”
陈方旬也就安静听他念叨。王志城大女儿出生时,也是这么和他念叨的,陈方旬都已经习惯了。
七座在烧烤店门口停下,陈方旬要去拿东西,立刻被王志城挤开:“到家还你来拿?你今天安生吃饭就行了!”
陈方旬拦不住,只好空手往店里走,见着站在门口领着大女儿的徐慧,立刻打了声招呼:“嫂子。”
“方旬来啦?哎呀真是好久没见了!”徐慧碰了碰大女儿肩膀,“若若,叫人!”
小姑娘今年六岁,陈方旬上回见她都是两年前的事,现在再见面,对他印象减淡不少,别说喊人,还往徐慧身后缩了缩。
徐慧低头朝她说道:“不认识啦?你管他叫干爸的呀。你名字还是他给你起的呢!”
陈方旬半蹲下,和王汀若处在一个高度,温和道:“真记不起来啦?你就那么点大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他比划了一个高度,王汀若安安静静打量他,没吭声。
“诶,这孩子怕生。”徐慧带着歉意和陈方旬道,陈方旬摇了摇头,笑着说:“那就只好重新认识了。”
他和王汀若自我介绍:“我叫陈方旬,是你爸爸的朋友。”
长了张好看的脸就是占便宜,他说完名字,王汀若像是想起来什么,抓着徐慧裤子说道:“漂亮叔叔。”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
陈方旬笑得很无奈,王志城停好车放好礼物,才来找他们三个:“杵门口做什么,进来吃饭!”
他一把捞起大女儿,进了店铺里头,徐慧偏过头对陈方旬道:“你哥这性子。”
陈方旬推了推眼镜,说:“这性子挺好的。”
中午这顿规格算得上家宴,徐慧和王志城知道他的饮食习惯,特意把口味做的清淡了些,紧着他来。
大概是爸妈都在场,王汀若也多了点胆子,上餐桌时,特意坐得离陈方旬近了点。
陈方旬一低头,就看见小姑娘有些紧张地和他对视,他没忍住笑了笑:“没事儿,坐我这吃饭吧。”
小姑娘眨眨眼,眼睛亮了亮。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饭后徐慧和王志城收拾餐桌,把试图上手帮忙的陈方旬赶到一边,还特意让王汀若领着她这位干爹去玩。
“若若,带你干爸去看看妹妹!”徐慧套上围裙,朝王汀若喊。
小姑娘擡头瞧了眼陈方旬,牵住了他的手:“妹妹在楼上睡觉,我带你去看妹妹。”
吃饭时陈方旬给她夹了好几回菜,虾都是陈方旬给她剥的,陈方旬和她关系就在夹菜剥虾间拉近不少。
陈方旬柔声道:“好,要麻烦你给我带路了。”
婴孩觉多,王汀若和陈方旬上楼时都特意放轻了脚步,进房间时,陈方旬还特意去卫生间洗了个手。
王汀若打开房间门,用气声对他说:“妹妹还在睡。”
陈方旬也同样用气声回答她:“那我动作要更轻一点了。”
他和王汀若蹑手蹑脚走到婴儿床边,一起打量熟睡的婴孩。
陈方旬瞧了两眼,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两个小姑娘都长得像徐慧真是太好了。
他注视着小朋友白嫩的脸,下一刻,小朋友就睁开了乌黑的眼睛和他对视。
陈方旬立马挺直身体,毫不意外看见小朋友瘪嘴开始哭。
他进门声音近乎于零,居然还能吵到。
王汀若呆呆地看着他:“干爸,妹妹哭了。”
陈方旬带陈雅瑛的经验还没忘,顶多是手生,他摘下腕表,全身上下没有扎人的东西后,才把嚎哭的小孩抱在怀里哄。
徐慧和王志城听见哭声就甩下一堆碗碟冲上楼,刚到房间门口,就听哭声逐渐变小。
陈方旬熟练地抱着安静下来的孩子,朝他俩比了个大拇指:“看来还没忘。”
徐慧摘下围裙,上前接过孩子:“估计是饿醒了,不过待你怀里不哭还是神奇。阿城有时候都哄不动。”
“我也是带过孩子的人。”陈方旬人生里能觉得骄傲的事不多,把体弱多病陈雅瑛健康带大算一件。
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养活了一条命,也第一次切实体会到责任所代表的沉重意味。
晚上满月酒要提前准备,这回陈方旬直接套上围裙进后厨帮忙,王志城和徐慧拦都没拦住。
“中午那是客,现在就算是家人,帮个忙怎么了?”陈方旬那张嘴在商场上能把黑的说成白的,王志城和徐慧更是招架不住,只能看着他熟练处理食材,起锅烧油做菜。
他六七岁就踩着凳子围着灶台转,工作后没时间做饭,但手艺还是在的,对他而言并不困难。
天色渐暗时,参加满月酒的客人也渐渐到齐,来的人并不多,都是两家关系近的亲朋好友。
王志城为了小女儿的满月酒,特意闭店一天,都在店面后院摆桌吃饭。
外面一条餐饮街灯也亮了,一溜串下去像是黄昏时刻的停留,人很多,大多数都是假期来旅游的游客,格外热闹。
陈方旬做完两道清蒸黄鱼,就被赶来接手的徐慧赶出了厨房:“到点了,现在你是客人,出去吃饭!”
语气有些凶,推他出厨房的动作很不客气。
陈方旬不敢和嫂子顶嘴,穿着围裙出了厨房,还没摘,手机铃声先响了。
后院人多热闹,店铺关着门,街上再热闹也吵不进来,他走进店铺里,开了盏灯接电话。
来电人是齐元霜:“喂?”
“方旬,假期愉快!”齐元霜不知道在哪儿,格外热闹。
陈方旬今天一天心情都格外愉悦,跟着笑道:“假期愉快。”
“你现在是在老家吧?”齐元霜的背景音实在嘈杂,迫不得已大声说话,陈方旬听得好笑,对他道:“对,在老家。”
齐元霜嘀咕了一句,陈方旬稍微提高音量问道:“齐元霜,你人在哪儿?”
背景音有点太吵了,齐元霜别是喝了酒才突然给他打电话。
齐元霜拖长音,一字一句道:“我来蹊水镇旅游,顺带故地重游。”
蹊水镇?
陈方旬擡了擡眉梢,刚想问他在哪个地方,就见人潮过后,拿着手机接电话的齐元霜出现在街对面。
衣着打扮格外像男大学生的齐医生显然也看到了他,顶着满街的灯光小跑向他,和他隔着店铺玻璃门接电话。
齐元霜没说话,安静注视着他,眼里带了点惊叹,像是在欣赏玻璃罩里的雕塑作品。
在陈方旬愈发迷惑的眼神里,他最后伸出一根手指,朝玻璃门戳了戳,方向正对他被围裙系带系出的劲瘦窄腰。
戳完又比了个大拇指。
陈方旬讶异地看着他,对着手机问道:“什么?”
齐元霜慢慢开口:“很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