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陈方旬有些惊讶地看着齐元霜:“这么客气?”
他还是第一次听齐元霜开口说“麻烦了”, 态度言辞格外客套。
齐元霜掩去话里那点不自然:“这不是下暴雨,还特意让你出来接我, 的确很麻烦你。”
“你都让我对你不用那么客气,你自己还对我说麻烦?”陈方旬将伞倚在墙角,对齐医生的客气双标不太满意。
齐医生不够意思。
齐元霜立马求饶似的说道:“不和你客气了!”
他就是与陈方旬对视时,鬼使神差地想自己应该更加“客气”一点。
陈方旬把往下滑的衣袖往上折了折,瞥见齐元霜略微泛红的脸,迷惑道:“你脸很红, 很热吗?”
暴雨落下后的空气带了闷湿,但同样降下了气温,外头还在刮风, 应该不至于那么热。
齐元霜有那么怕热吗?
“对, 很热。”齐元霜拿手背给自己的脸降温, 又对陈方旬道:“你半边肩头都湿了, 去找干毛巾擦一擦。”
徐慧瞧见他们两个人, 惊道:“你们两个, 去哪儿野了?外头下暴雨淋成这样!”
陈方旬和她道:“他上厕所迷路,接他去了。”
齐元霜朝徐慧点点头,很坦诚承认错误:“对, 我迷路了。”
徐慧皱着眉看他们两个,脸上写满了难以言喻,她让两人站着别动, 叫王志城给他们两个煮姜茶,她去楼上给两个暴雨天淋雨的傻蛋拿干毛巾。
酒席已经散了, 参加的宾客有几位自发留下来帮忙收拾, 徐慧和王志城都忙,姜茶和毛巾递给他们后, 就匆匆收拾去了。
陈方旬拿着干毛巾把头发擦干,他早上出门做的发型算是全部消失,半点痕迹都没留。
刘海散下来,戴着银边眼镜反而显年轻不少。
好在伞大,两人淋湿的面积也没太多,把姜茶喝完,驱了驱寒气后,陈方旬示意齐元霜把喝完的杯子给他。
齐元霜茫然地看着他:“怎么了?”
“我拿到后厨。”陈方旬无奈道,“小齐医生,今晚反应很迟钝啊。”
自从晚上和齐元霜碰面后,他就一直有点呆呆的样子,仿佛灵魂在一直出走,半点不听身体的指挥。
齐元霜站起身:“诶,哪能劳陈助大驾,我自个儿来就成。”
他像是终于把灵魂和身体接通,整个人回过神后,又是往常惯用的混不吝形象,陈方旬摇摇头,对他的行为不置可否,两人拿着杯子进了后厨,陈方旬见一片混乱,头一撇,眉间紧皱。
那点洁癖和强迫症又冒出头了。
齐元霜敏锐察觉到他的不适,开口问道:“走,还是留着帮忙?”
他这话也就随便一问,陈方旬不带犹豫直接套上围裙,把腕表摘了放齐元霜手里:“帮我拿着。”
徐慧和王志城在后院拾掇脏碗,瞧见陈方旬套个围裙就要大干一场的架势,没忍住道:“方旬,你坐着休息就是了,放着我和你哥弄!”
陈方旬透过后厨的窗子喊道:“不行,我看着不舒服。”
徐慧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王志城把摞起来的盘子往厨房端,对她道:“他爱干让他干去。十六七岁那会儿就是我们一群人里头最爱干净的那个,出去打架那是身上半点灰都不能沾,自己爱干净就算,还要把我们一群压着拾掇干净。现在我看是变本加厉了!”
齐元霜捧王冠似的捧着陈方旬那支朗格,四处打量后厨,问陈方旬:“有没有我能干的?”
他这样什么事不干杵在厨房,陈方旬又在洗碗,感觉很不好意思。
陈方旬带着厨房用的橡胶手套,朝他擡了擡下巴:“你不是帮我拿着腕表了吗?”
齐元霜小心翼翼拿着表,对陈方旬交待的工作很是不满:“就这样吗?”
他有时候性子格外幼稚一点,陈方旬无奈看着他,往水槽的方向歪了歪头:“过来。”
齐元霜端着那只表走到陈方旬身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今晚的陈方旬格外不一样。
“小齐医生,帮我把袖子往上折一折。”陈方旬的衣袖在动作间滑落,他不太方便,正好给想干活的齐医生一个表现的机会。
收拾的事儿让一个客人来总归不合适,更何况他看齐元霜那个工作和那双保养得当的手,保不齐还要给人做手术,有点损伤,无论是对碗碟还是对齐元霜本人,都不太美妙。
陈方旬把一双手往齐元霜的方向挪了挪,齐元霜拿着表,方才的灵光和被吃了一样,又有点呆:“我拿着表。”
“……放口袋里。”陈方旬很是无奈。
他垂眸打量齐元霜的面颊,在那张满是少年气的脸颊上没看出什么,只有点断网的感觉。
不太像平时叨叨全世界的小齐鹈鹕。
“啊、哦。”齐元霜今天穿的薄款卫衣,有两个大口袋,份子钱和腕表都叫他塞进里头。他朝陈方旬的衣袖伸出手,替人折袖子的时候,才发觉距离太近太亲密了。
挤在同一把伞下,和现在帮忙折袖子是两个概念。
他几乎是贴在陈方旬身上,指尖意外触碰到陈方旬的手臂时,陈方旬会不自觉躲一下。
后颈能感知到男人温热的呼吸,酥酥麻麻的感觉几乎是顷刻间传遍全身,让他的动作都有些僵硬。
两只袖子都被重新妥帖挽起,露出干练精壮的小臂线条。
齐元霜低声道:“好了。”
陈方旬收回手,和他道谢:“多谢。”
帮他折好袖子,齐元霜也不吱声了,安安静静站在他旁边洗碗。他思索了片刻,忽然对陈方旬道:“方旬,你是不是很不喜欢别人碰你?”
陈方旬正在冲洗打了洗洁精起泡沫的碗碟,闻言应道:“嗯,不喜欢。”
齐元霜其实想问那他刚才为什么会让他靠近。
“但前提是我允许。”陈方旬看着他的视线格外坦然,“我同意你靠近我,所以不会反感,不需要那么紧张。”
很像他会说出来的话。
齐元霜在心里想。
他像是发现新规则的玩家,摸着下巴问陈方旬:“那我要是和你提前打好招呼,想和你勾肩搭背,得到允许后是不是就行了?”
“这种天气勾肩搭背你不觉得很热吗?”陈方旬有时候很难跟上他的奇思妙想,齐元霜见那一摞湿漉漉的碗碟,自觉找到了工作,极其自然地移动到他另一边,拿着干毛巾擦干净碗碟,又对陈方旬说:“我可以打报告,提出申请。”
“走预约制是吧?”陈方旬笑得格外无奈,“你的脑子奇思妙想还挺多。”
“毕竟有时候是要哄人开心的,脑子当然得多点奇思妙想。”
陈方旬想了半天不知道要说什么,最后举起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朝他比了个湿漉漉的大拇指。
齐元霜擦着碗碟,笑着看向他。
笑容像是柔软的云。
“齐元霜,你故地重游,以前在蹊水镇待过吗?”陈方旬顺手把油烟机擦了,把沾满油污的百洁布丢进满是洗洁精泡沫的水池里,开口问道。
齐元霜还在认真擦碗碟,闻言回道:“五岁的时候和我妈搬到蹊水镇住了几年,后来回珩京了,有时候还挺怀念在这儿住的时间。”
在蹊水镇的日子对他的母亲而言是灰暗的逃难岁月,对他一个五岁的孩童来讲,更像是触手可及的轻松童年。
他被放出了珩京那只巨大的牢笼。
陈方旬扭头看向他,这一次却是在思考自己有没有见过齐元霜。
蹊水镇不大,二十几年前又是消息闭塞发展落后的地方,镇上多了点新奇传闻,都能迅速跑遍每一户人家。齐元霜的真实家境他并不是特别清楚,但他是珩京人,和母亲孤儿寡母搬到蹊水,一定会变成镇上的谈资。
陈方旬从小脑子就活泛,记忆力又好,再久远的事情,给他一个提示词就能想起来。
他清洗百洁布的动作一顿,半眯着眼看齐元霜,不确定似的喊道:“江莺莺?”
齐元霜:“……”
看见他这个空白的表情,陈方旬就知道自己没喊错,又笃定道:“你是江莺莺。”
齐元霜的脸瞬间又白又红,仿佛写满了“我想死”三个字,整张脸异彩纷呈,最后紧紧抓着碗碟,别说伶牙俐齿,直接是结结巴巴地说道:“不是,别喊这个羞耻的称呼……”
他和母亲搬到蹊水镇,是为了避祸,自然要隐姓埋名。他在蹊水镇用的都是江莺莺这个名字,连头发都叫他母亲养长,只为了不让人看出来。
齐元霜几乎尴尬到无地自容,满脸痛苦,最后才反应过来一件事,猛地开口:“而且你——”
他一顿,迟疑地喊道:“……你是陈知?”
陈方旬忍着笑点了点头。他也没想到自己与齐元霜相识的时间要远早于他们在姜亦文生日宴上的初次会面。
他对江莺莺的印象很深刻,毕竟是大半年个月都没有生人来的蹊水镇,骤然来了对相貌出众的“母女”,所有人都偷偷摸摸去打听了。
他则是意外和“江莺莺”认识的。
陈方旬幼年时期不仅要干家里的活,还要出去找些小孩能做的工作勉强补贴家里,巷子里头的孩子也有和他不对付的,听家里头长辈说些不干不净,转头就对着陈方旬扯他父母的闲话。
他和人打架就成了家常便饭。破皮受伤也不敢回家,怕叫母亲担心,就自己在外找地方待着,和野猫似的缩着等血止住。
某天打完架就缩在某户人家窗子底下,江莺莺也是这个时候透过防盗窗,小声问他痛不痛。
留着半长发的江莺莺偷偷拿了创口贴,给他每个伤口都贴上了,还递了糖给他。
一来二去就这么熟了,陈方旬知道江莺莺他母亲管他很严,有时候会特意到窗下给他讲今天巷子里有什么有趣的故事,给他介绍蹊水镇是个什么样子的地方,哪里会比较好玩。
这对幼年的陈方旬是个不小的挑战,毕竟他不怎么爱说话,都是干巴巴的陈述。
但江莺莺听得很开心,他不能出去,躲在防盗窗后听陈方旬讲就很开心了。
为了回报陈方旬,他会给陈方旬塞蹊水镇根本买不到的糖和饼干,有时候还会把绘本和童话书透过防盗窗递给陈方旬,两个小孩就隔着防盗窗看书。
这对只能考虑活下去的幼年陈方旬是莫大的吸引力,江莺莺会和反复和他说读书很重要,尽管那个时候比他小的江莺莺也不能说出读书很重要的原因是什么。
但陈方旬记得很牢。
这种隔着防盗窗看书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很久,后来一段时间,陈方旬再去看时,防盗窗被封住了,窗户再也没有打开的时候。
又过了一段时间,陈方旬听见镇上的人说,那对母子搬走了。
他跑到那扇防盗窗下,隔壁有个阿姨探出头,对他说,那个江莺莺给他留了东西。
江莺莺给他留了一本精装版的《格林童话》。
尽管这本书后来被陈世鹏撕成了碎片,但的确是真正意义上,他人生里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好巧。”齐元霜把碗碟擦干净,对着陈方旬感慨道。
陈方旬点头道:“是很巧。”
他们彼此都没有想过与幼年短暂玩伴的重逢会是那么碰巧,一个回来参加友人孩子的满月酒,一个故地重游。
“什么很巧?”王志城终于把后院收拾干净,进后厨就听见他们两个在感慨,疑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