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忽起一阵骚动,几名税吏模样的官人,正对一家绸缎铺主推推搡搡,声音尖锐,似乎是催缴税款,言语间颇为不善。
周围行人纷纷避让,敢怒不敢言。
护卫看向陆丞,陆丞微微摇头只是静静看着。
那铺主苦苦哀求,最终被税吏强行带走,店铺也被贴上封条。
“唉,王掌柜这是得罪谁了。”邻桌有茶客低声叹息。
“听说是不肯给陈经理家小舅子的干股。”另一人压低声音。
“慎言,慎言,这江州城里,水深着呢。”
陆丞又坐了片刻,他起身下楼,走到那被查封的铺子前,看了看封条上的落,江州府税课司。
回到客栈,沈师爷迎上来:“东翁,按察使司几位属官递来帖子,明日想在得月楼设宴,为您接风。”
陆丞接过帖子,扫了一眼,上面是几位佥事、经理的联名。“回复他们,本官旅途劳顿,接风就免了。
三日后,按察使司衙门正式视事。”
沈师爷有些迟疑:“东翁,初来乍到,要不要注意一些规矩。”
“不必。”陆丞将帖子放下,“你去找人打听一下,观前街王氏绸缎铺的掌柜,因何事被税课司带走。”
沈师爷心领神会,立刻去了。
傍晚时分,沈师爷带回消息:“东翁,打听清楚了。
那王掌柜确实因税款问题被拘,但数额不大。背后缘由,似乎是税课司陈经理的小舅子想低价盘下他的铺面,王掌柜不肯,故而遭此刁难。
这陈经理与按察司的一位金佥事是姻亲。”
陆丞走到窗边,看着江州城的万家灯火。
这光鲜亮丽的城市,角落里的龌龊,与江宁并无二致,只是手段更文雅些。
“备轿。”陆丞忽然道。
“东翁,这么晚了,去何处。”
“江州府衙。”陆丞道,“拜会一下冯知府。”
江州知府冯敬年近五旬,听闻新任按察使深夜到访,颇感意外,连忙迎入书房。
“陆大人深夜莅临,未能远迎,失敬失敬。”冯知府言辞客气,目光中带着审视。
“冯府台客气,是陆某唐突。”
陆丞落座,开门见山,“今日路过观前街,见税课司查封一王氏绸缎铺,不知此案可有内情。”
冯知府笑容微僵,随即叹道:“陆大人刚来就体察民情,令人敬佩。
此事本府略有耳闻,似是商户拖欠税款,税课司依律行事。
具体细节,还需查问。”
“依律行事自然应当。”陆丞语气平淡,“只是如今商贾经营不易,若因些许小事便查封店铺,恐寒了商户之心,于江州商贸繁荣不利,冯府台以为呢。”
冯知府呵呵一笑:“陆大人所言极是,本府明日便过问一下,若确有不当之处,定当纠正。”
两人又寒暄片刻,陆丞便起身告辞。
送走陆丞,冯知府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他回到书房,对幕僚道:“这位陆按察,来者不善,江宁的风怕是真要吹到江州了。”
幕僚低声道:“府台,他莫非是想拿税课司开刀。”
“未必是开刀,但肯定是想立威。”
冯知府沉吟道,“告诉陈经理,让他手脚干净点,那个王掌柜尽快放了。这段时间,都收敛些。”
三日后,陆丞正式入驻按察使司衙门。
属官们列队迎接,态度恭谨,但眼神各异。
陆丞没有多余的话,直接升堂视事。
他首先调阅了近期宁苏各府县上报的重大案件卷宗,尤其关注涉及官吏、豪强的部分。
接着,他行文各府,要求定期汇报刑狱、治安情况,并重申按察使司有巡查、监督之责。
动作不大,却像一块石头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
几日后,关于王氏绸缎铺掌柜被释、税课司陈经理被申饬的消息,悄然在江州官场流传开来。
众人意识到,这位新按察使,并非只会高坐堂上翻阅文书。
这日,陆丞正在批阅卷宗,门吏来报:“大人,有一位自称姓金的佥事求见。”
陆丞笔下未停:“请。”
来的正是金佥事,按察使司的老人,也是此前接风宴的发起人之一。
他满面春风地拱手道:“大人到任数日,夙兴夜寐,实为我等效仿楷模。下官特来请示,关于秋季巡查各府刑名之事该如何安排。”
陆丞放下笔,看向他:“金佥事有何高见。”
“不敢。”金佥事笑道,“依往例,多是抽检一二府县,以示督促。
下官以为,今年或可仍循旧例,重点查看苏松等富庶之地。”
陆丞沉默片刻,道:“往年是往年,今年,本官想换个方式。”
“请大人示下。”
“不抽检,”陆丞缓缓道,“全部巡查。从江宁府开始。”
金佥事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随即恢复自然:“全部巡查,大人勤勉,下官佩服。
只是这所需人力物力颇巨,且各府恐有准备,难见实效。”
“正因恐有准备,才需全部巡查。”
陆丞目光平静道,“看看这宁苏一省各府县的常态,究竟是何模样。
人力物力,按察使司若不足,可向巡抚衙门提请协办。”
金佥事垂下眼帘:“是,下官这就去拟文。”
看着他退出书房的背影,陆丞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这江州城,乃至整个宁苏官场的水,比他预想的还要深。
但他既然来了,就要将这水搅动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