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前的积雪被宫人们扫出两条蜿蜒的小径。程岩踏着新铺的水泥砖道前行，靴底与砖面摩擦发出特有的“沙沙“声。这条新道掺了南海珊瑚粉，在雪光中泛着淡淡的红色，宛如一条血线直通殿门。
“蓝田侯请留步。“
黄门侍郎高俭从廊柱后转出，这位三朝元老如今腰间挂着块水泥烧制的鱼符，上面“门下省“三个阴刻字里填着朱砂。他手中捧着个檀木托盘，盘中放着一块巴掌大的水泥方砖——正是三年前程岩在御前演示所用的那块。
“陛下命老臣将此物归还侯爷。“高俭的声音压得极低，“说...物归原主。“
程岩接过水泥砖，指腹触到砖底时突然一顿——那里被人用指甲刻了个歪歪扭扭的“归“字，刻痕里还残留着些许朱砂。他心头微震，这分明是离京前夜，长广公主在将作监院中，用金簪在他试验砖上随手划下的记号。
“殿下她...“
高俭突然咳嗽起来，袖中滑落一卷薄如蝉翼的桑皮纸。程岩俯身去拾，发现纸上画着精密的宫苑布局图，其中西北角的偏殿被朱砂圈出，旁边小字标注：“戌时三刻，水泥未干“。
“陛下近日龙体如何？“程岩将图纸收入袖中，状似随意地问道。
高俭的眉头拧成了疙瘩：“太医说心脉淤堵，需雪山白泥入药...“他忽然住口，惊恐地望向程岩身后。
程岩转身，看见称心不知何时已站在回廊阴影里。少年今日着了件湖蓝锦袍，腰间却挂着东宫的水泥令牌，上面“太子家令“四个字崭新得刺眼。更令人不安的是他手中的短刀——刀鞘上镶着的绿松石，与程岩腰间匕首上的如出一辙。
“侯爷别来无恙啊。“称心操着生硬的唐话，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太子让我问问，您那寒铁水泥......“他突然贴近程岩耳边，呼出的气息带着奇怪的甜腻，“能不能封住活人的嘴？“
程岩后退半步，手按在了腰间匕首上。称心见状大笑，笑声尖锐得像是琉璃刮过水泥地面。
“侯爷紧张什么？“少年把玩着短刀，“太子只是好奇，当年萨保是怎么被您封在火焰山下的......“
“放肆！“高俭厉声喝止，“太极殿前，岂容你胡言乱语！“
称心不以为然地撇撇嘴，突然用刀尖挑起程岩腰间的水泥虎符：“侯爷这块符，倒是比城墙还硬呢。“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不知比起东宫新筑的'寒心墙'，哪个更......“
“住手！“
一声清冷的呵斥从殿门处传来。长广公主李明月的身影在雪光中格外醒目，她今日着了件玄色宫装，发间的金步摇坠着颗水泥烧制的镂空球，里面嵌着的红豆鲜艳如血。更引人注目的是她腰间新佩的蹀躞带——带扣竟是块微缩的水泥碑模型，上面刻着“贞观“二字。
称心立刻收刀退后，脸上的张狂瞬间化作谄媚：“奴婢参见长广公主。“
李明月看也不看他，径直走到程岩面前：“陛下口谕，命蓝田侯即刻入殿觐见。“她扫了眼称心，突然压低声音，“太子近日越发不像话了，你且小心。“
太极殿内，沉水香的气息比记忆中更加浓郁。程岩伏地行礼时，发现金砖地面也换了新颜——原先的方砖被替换成水泥浇铸的整体地面，表面做出细密的防滑纹路。更精妙的是砖缝的处理，用金粉勾出的线条组成了连绵不断的缠枝纹，踩上去却平坦如镜。
“程卿平身。“
熟悉的声音从九阶玉墀上传来，却比三年前虚弱了许多。程岩抬头，看见李世民端坐在龙椅上，身前的御案换了新样式——整张案子用水泥塑成紫檀木纹理，连木疤都复刻得惟妙惟肖。案头摆着方奇特的砚台，砚池是用未凝固的水泥临时塑成的，墨锭正在池中慢慢研磨，墨汁与水泥混合成诡异的青灰色。
“看看这个。“
太宗突然推来一卷绢帛。程岩展开，发现是幅精工绘制的《西域水泥烽燧分布图》，每座烽燧旁都用朱砂标注着建造日期和配方特点。他的指尖在高昌城的位置顿了顿——那里被人用指甲划了个小小的圈，墨迹较其他处更为新鲜。
“明月前日添上的。“太宗似笑非笑，“说此处的水砖掺了雪山白泥，冬日不裂。“
程岩的耳根突然发热。他注意到龙椅旁的鎏金香炉换了位置，取而代之的是座水泥烧制的博山炉。炉体造型是缩小的火焰山，每个山坳里都冒着青烟，山脚下还卧着只水泥塑的狐狸，三条腿的造型与程宁刻在桥墩上的一模一样。
“臣...“
程岩刚要开口，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浑身是雪的传令官跌跌撞撞跑进来，怀中紧抱的竹筒上结着冰凌。太宗接过竹筒，敲碎表面的冰层，倒出卷冻僵的羊皮纸——正是程岩发明的水泥急递，遇冷会变得脆硬。
“念。“
黄门侍郎展开羊皮纸，声音陡然提高：“疏勒急报！吐蕃袭边，新建水泥城墙遭...“念到此处突然顿住，惊恐地望向程岩。
太宗接过急报，目光扫过最后几行，突然放声大笑：“好！好一个'城墙遭冰雹击打千次而无损'！“天子起身，玄色龙袍扫过御案，带起一阵带着西域香料气息的风，“程卿，你这'五色石'，当真比秦时长城还要坚固！“
程岩伏地谢恩时，眼角余光瞥见殿角帷幔微动。一缕熟悉的沉水香从那里飘来，混合着雪山白泥特有的清冽气息。他知道，那道自回京起就若隐若现的目光，此刻终于找到了源头。
“退朝——“
随着黄门侍郎的唱喝，程岩缓步退出大殿。经过廊柱时，他突然发现柱础上新刻了行小字：“胡尘净，山河固“。字迹清秀工整，刻痕里填着朱砂与金粉的混合物，在透过窗棂的阳光下闪着温暖的光。
殿外的雪又下了起来。程岩站在玉阶上，望着远处宫墙上新筑的水泥雉堞。那些灰白色的齿状突起在雪中若隐若现，宛如一条蛰伏的巨龙，正静静守护着这座用水泥与热血筑就的永恒之城。
戌时三刻，程岩如约来到西北偏殿。殿门虚掩着，里面传出长广公主与太子的激烈争执。
“姑母今日所为，是要置侄儿于死地吗？“太子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
“本宫是在救你！“李明月的声线比殿外的冰雪还冷，“你与称心那些龌龊事，真当能瞒过天下人？“
“龌龊？“太子突然大笑，“那姑母与程岩又算什么？将作监里那些......“
“放肆！“
殿内传来清脆的耳光声。程岩推门而入，正好看见太子捂着脸，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光芒。李明月的手还悬在半空，指尖微微发抖。
“侯爷来得正好。“太子阴阳怪气地说道，“不如请侯爷评评理，姑母这'管教'，是不是越界了？“
程岩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殿中央那块未干的水泥地面上。奇怪的是，这块新铺的地面呈现出诡异的蓝绿色，与东宫“寒心墙“的配方如出一辙。更令人不安的是，地面上还留着几个新鲜的脚印——小巧玲珑，明显是女子的尺寸。
“程岩！“太子突然厉喝，“本宫在问你话！“
程岩抬头，发现太子的目光正死死盯着自己腰间的水泥虎符。那眼神中的贪婪与嫉妒，几乎要化为实质。
“殿下。“程岩缓缓开口，“水泥之术，本为固国安邦。若用于......“
“用于什么？“太子猛地打断他，“用于封存秘密？还是用于...“他忽然诡异一笑，从袖中掏出个小瓷瓶，“用于杀人灭口？“
李明月脸色骤变：“你从哪里得来的？！“
瓷瓶中的蓝色粉末，正是当年龟兹匠人偷配的毒水泥原料。程岩心头剧震，突然明白了殿中那些女子脚印的来源——必是称心穿着女鞋，在此处下了毒。
“姑母以为，只有你会安插眼线？“太子把玩着瓷瓶，“东宫的'寒心墙'里，可藏着不少有趣的东西呢......“
殿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羽林卫统领在门外高声道：“奉陛下口谕，请太子、长广公主、蓝田侯即刻入宫觐见！“
太极殿的灯火通明如昼。李世民端坐在龙椅上，面前摊开着三份奏折：一份弹劾太子秽乱东宫，一份检举长广公主干政，还有一份...指控程岩私通吐蕃。
程岩踏着没膝的积雪走向太极殿时，东方的天际才刚刚泛起鱼肚白。宫道两侧新立的水泥灯柱在风雪中摇曳，灯罩上“贞观十年冬“的刻痕被积雪半掩，像是一排沉默的守卫。
“侯爷请留步。“
中书舍人崔敦礼从廊柱后转出，这位素来以刚直著称的文臣，此刻眼中布满血丝。他手中捧着一卷用水泥封存的密奏，封泥上盖着御史台的朱印。
“魏大夫让下官转交侯爷。“崔敦礼的声音压得极低，“东宫昨夜又死了三个宫女，都是...都是被水泥封了口鼻。“
程岩接过密奏，指尖触到封泥时不由得一颤——那水泥里分明掺着人血的痕迹，在晨光中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