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宁自己则站在巨大的图纸前，手持一支炭笔，将整个工程划分成数十个模块，再用线条将这些模块的先后顺序和逻辑关系连接起来，形成一张巨大的网络图。
杜楚客和张大人看得目瞪口呆。他们完全不明白这些年轻人在做什么，那些奇怪的符号、表格、线条，简直如同天书。但他们能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秩序感和逻辑性，正在这群年轻人手中，将这团乱麻般的复杂工程，梳理得井井有条。
整个厅堂安静得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李算师站在一旁，看着程宁和她的学生们，眼中充满了敬畏和痴迷。这些他曾经完全无法理解的“奇技淫巧”，此刻正展现出化繁为简的强大力量。
一个时辰后，周默第一个抬起头：“先生，A至C段的土石方总量计算完毕。总计为三百八十七万五千四百方，其中石方占三成二，土方占六成八。若以千人为一工组，每日推进，预计耗时一百二十七天。误差不超过百分之一。”
“什么？”杜楚客失声叫道。工部十几个算学好手，花了半个月，对这一段的估算，出入就在十几万方之间。而这个少年，只用了一个时辰，就给出了一个精确到“方”，甚至还估算了误差的数字！
紧接着，李远也完成了计算：“先生，根据土方量和工期，所需石料、木料、铁器、粮草等各项物料清单已列出。同时，考虑洛阳、江宁、襄阳三处物资集散地，我规划出了三条最优运输路线，可比工部原计划节省运力两成，节省脚钱约一万三千贯。”
杜楚客的嘴巴已经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节省一万三千贯！这几乎是工部一个司一年的用度了！
最后，王启也站了起来，他递上几张画满了流程框图的纸：“先生，大人，这是整体的工期与人力调配计划。我们将整个工程分为二十个并行项目和三十五个串行项目。根据计算，最优工期为两年零七个月。其中有三个关键节点，若是耽误，则会影响全局。此三处，需派最优工匠，并预留备用人力。”
他所说的“并行”、“串行”、“关键节点”，杜楚客一个词也听不懂，但那张图上清晰地标明了何时、何地、需要多少人、做什么事，一目了然，其严谨周密，远非工部那份只有总人数和总工期的粗略计划可比。
最后，程宁将三人的结果汇总，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一串最终数字。她拿起那张纸，走到杜楚客面前，声音清脆而沉稳：“杜大人，根据我们的计算，运河工程总预算，当为七百八十二万贯，上下浮动不超过五万贯。总工期，两年零七个月。这是详细的款项分期、物料清单和人力计划。”
杜楚客颤抖着手接过那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上面的每一个数字都如此精确，每一个计划都如此详尽，逻辑之严密，环环相扣，让他这个主管工程几十年的老臣都感到头皮发麻。这已经不是“算学”，这是“经天纬地之术”！
他抬起头，再看程宁时，眼神中已经没有了丝毫轻蔑，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震撼与敬畏。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张大人在一旁看得真切，他深吸一口气，对着程岩长揖及地：“侯爷，张某今日方知，何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令妹之才，经世纬国，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揣度。我为方才的无礼，向程宁姑娘致歉！”
说罢，他又郑重地向程宁行了一礼。
杜楚客老脸一红，也跟着躬身行礼，语气中充满了愧疚与叹服：“程姑娘……不，侯爷！是杜某有眼不识泰山，鼠目寸光！您这才是真正的大学问！请受我一拜！”
程宁坦然地受了他们半礼，平静地说道：“二位大人不必如此。学问之道，用以济世，方有价值。今日能为国之大计略尽绵力，是学生们的荣幸，也是我身为大唐子民的本分。”
她的话语不骄不躁，气度从容，让在场众人更是心折。
此事很快就传到了宫中。李世民看着杜楚客呈上来的那份详尽到令人发指的预算报告，龙颜大悦，连声称赞：“奇才！真是奇才！程岩为朕寻来了将星、名臣，没想到他家中竟还藏着一位‘女财神’！哈哈哈！”
他当即下旨，运河工程全权依照程宁的这份预算方案执行。同时，破格授予程宁“数学院特聘博士”之衔，食五品俸禄，虽无实权，却是大唐开国以来，女子获得的最高学术荣誉。
消息传出，洛阳城为之震动。
那些曾经在背后议论程岩让妹妹抛头露面，不守妇道的酸腐文人，此刻都闭上了嘴。而那些商贾大户，更是踏破了程府的门槛，都想将自家的子侄送入数学院，学习这种能够精确计算成本、规划项目的“神算之学”。
数学院，一跃成为四大学府中最为炙手可热的所在。而程宁所教授的那个仅有数人的特殊班级，更是被外界传为“点石成金”的神秘所在。
风波平息后的一个夜晚，月华如水，洒在学府的庭院里。
程岩与程宁坐在石凳上，一同看着天上的明月。
“宁儿，今日之事，让你受委屈了。”程岩有些心疼地说道。
程宁摇了摇头，眼中映着月光，亮晶晶的：“哥哥，我不觉得委屈。我反而很高兴。”
“哦？”
“我以前总觉得，你教我的那些东西，虽然奇妙，却像空中楼阁。今日我才真正明白，原来这些线条和符号，真的可以变成运河，可以为国家省下成千上万的钱，可以让无数百姓受益。”她转过头，看着程岩，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喜悦，“哥哥，这种感觉真好。我觉得自己……很有用。”
程岩看着妹妹脸上那发自内心的笑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这颗蒙尘的明珠，终于在世人面前，绽放出了属于她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光芒。
这不仅仅是程宁一个人的胜利，更是他所倡导的“格物致知，学以致用”的教育理念的胜利。
他拍了拍程宁的肩膀，笑道：“你当然有用。你和你的学生，未来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修桥、筑路、兴修水利、改良税法……这个国家，有太多地方需要你们的智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