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天加班到十点,走出写字楼的时候,风一吹,脑子才从报表里拔出来。天是墨蓝色的,没有云,月亮挂在头顶,亮得有点晃眼,像块刚擦干净的银币。我掏出手机想拍下来,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又放回去了——以前总觉得好看的东西要分享,现在翻遍通讯录,好像也没什么人能说一句“你看今晚的月亮”。
往公交站走的路上要经过一家便利店,二十四小时亮着暖黄色的灯,像个永远不关门的树洞。我平时不怎么进去,除非加班到胃里空得发慌。那天就是,肚子里咕噜噜叫,只好拐进去,想买个关东煮填填肚子。推开门的时候,风铃叮铃响了一声,柜台后面的张叔抬头笑了笑,说“小伙子又加班啊”,我点点头,走到冰柜那边拿饮料。
就是在那时候看见她的。她站在关东煮的锅前,背对着我,穿了件米白色的针织衫,头发长到肩膀,发尾有点卷,不知道是烫的还是天生的。她手里拿着个小篮子,正犹豫着要拿萝卜还是海带结,手指在竹签上碰来碰去,有点可爱。我没太在意,拿了瓶乌龙茶就准备去结账,结果刚走到柜台,就听见她小声跟张叔说“不好意思啊,我手机好像没电了,能不能……”声音软软的,带着点不好意思的慌。
张叔有点为难,说“我这也没充电的地方啊”,她哦了一声,低下头,手指捏着篮子的把手,好像要把那塑料捏出印子来。我看了眼她篮子里的东西——一串萝卜、一串鱼丸,还有一盒草莓牛奶,都是些小姑娘爱吃的。我脑子一热,就把乌龙茶放在柜台上,跟张叔说“她的我一起结了”。她猛地抬头看我,眼睛很大,像小鹿似的,有点惊讶,说“啊?不用不用,我明天再来给你钱好不好?”我笑了笑,说“没事,几块钱的事”,张叔在旁边打趣,说“小伙子人好,姑娘你就别客气了”。
结完账,她跟着我走出便利店,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她走在我旁边,脚步有点慢,好像在找机会跟我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才说“谢谢你啊,我叫林晓,在前面那个设计公司上班”,我哦了一声,说“我叫陈默,就在对面的写字楼”。原来我们离得这么近,我每天上下班都要经过她公司楼下,却从来没见过她。她又说“那明天我把钱给你吧,你什么时候方便?”我想了想,说“我早上八点半会来买早餐,到时候再说吧”,她点点头,说“好,那我明天早点来等你”。
第二天我特意提前了十分钟出门,走到便利店的时候,看见她已经在门口站着了,手里攥着五块钱,还是昨天那件针织衫。看见我来,她赶紧迎上来,把钱递过来,说“昨天谢谢你啊,这是饭钱”,我接过钱,说“没事,举手之劳”。张叔在里面喊“姑娘要不要买早餐?小伙子每天都买豆浆油条”,她看了我一眼,笑着说“那我也来一份豆浆油条吧”。那天我们就一起在便利店门口吃的早餐,她咬油条的时候会先把两头的脆边咬掉,喝豆浆要加两勺糖,跟我完全不一样——我喝豆浆从来不加糖,觉得那样才够纯。她边吃边跟我说,她是上个月才来这个城市的,老家在南方,第一次来北方,还不太习惯这里的天气,风太大,把她的脸都吹干了。我听着,没怎么说话,就看着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像落了星星。
从那以后,我们就经常在便利店碰到。有时候是早上,一起买早餐,她还是喜欢豆浆加两勺糖,油条咬脆边;有时候是晚上,我加班晚了,她也刚好下班,一起在关东煮锅前站一会儿,她会拿萝卜,我会拿海带结,然后一起走出便利店,走到公交站,她坐3路,我坐5路,在同一个站台上分开。我们聊的都是些琐碎的事,比如她公司里那个总爱抢功劳的同事,我部门里那个天天摸鱼的实习生;比如她昨天发现公司楼下有一家卖糖葫芦的,特别甜,我今天在写字楼里闻到了隔壁公司飘来的咖啡香,有点苦。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都是些鸡毛蒜皮的日常,可我却觉得挺有意思的,每天下班的时候,会下意识地想,今天会不会在便利店碰到她。
有一次下大雨,我没带伞,加班到九点多,走出写字楼的时候,雨下得跟瓢泼似的,根本没法走。我站在楼门口叹气,正想叫个网约车,就看见一把蓝色的伞从对面走过来,伞头,说“是啊,没想到今天会下雨”。她把伞往我这边递了递,说“我送你到公交站吧,反正我也要去那边”。雨很大,伞有点小,我们靠得很近,我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味道,是橘子味的,很清新。走到公交站的时候,她的肩膀都湿了,我才发现她一直把伞往我这边歪。我有点过意不去,说“你看你肩膀都湿了,要不我先送你回去吧”,她摇摇头,说“没事,我家离得近,你先等车吧”。那天我坐的5路车来得特别慢,她就站在我旁边,跟我一起看雨,偶尔说两句话,比如“你看那边的路灯,雨打在上面像星星”,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确实,路灯周围都是亮晶晶的雨丝,像撒了一把碎钻。后来她的3路车来了,她跟我挥挥手,说“再见,明天见”,我也挥挥手,看着她撑着那把蓝色的伞,慢慢走进雨里,直到看不见。
从那以后,我每天都会在包里放一把伞,不管天气预报说没说要下雨。有时候是晴天,我就把伞放在便利店的柜台后面,跟张叔说“要是林晓来,让她拿着,以防下雨”。张叔总是笑着说“小伙子心思细”,我听了,心里有点甜。有一次真的下雨了,她来便利店的时候没带伞,张叔把伞递给她,说“陈默给你留的”,她拿着伞,走到我面前,说“你怎么总给我留伞啊”,我挠挠头,说“怕你淋雨感冒”。她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说“那我下次也给你留伞”。
后来我们就不只是在便利店碰到了。有时候周末,她会约我去逛书店,说她发现了一家特别棒的旧书店,里面有很多老漫画。我其实不怎么看漫画,但还是答应了。那家书店在老城区的巷子里,门口爬满了爬山虎,进去之后,里面全是书,堆得高高的,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落在书脊上,特别安静。她在漫画区里翻来翻去,像个找糖的小孩,偶尔拿起一本,跟我说“你看这个,我小时候特别喜欢看”。我就站在她旁边,听她说小时候的事,说她老家有一条小河,夏天的时候会跟小伙伴去河边捉蝌蚪,说她妈妈做的红烧肉特别好吃,每次都能吃两大碗。我听着,心里暖暖的,好像也跟着她去过了她的老家,见过了那条小河,尝过了她妈妈做的红烧肉。
有时候她也会来我公司楼下等我下班,手里拿着一杯草莓牛奶,说“路过便利店买的,给你”。我接过牛奶,冰冰凉凉的,甜到心里。我们会一起去吃晚饭,有时候是路边的小面馆,有时候是商场里的快餐店。她不挑食,什么都吃,吃面条的时候会把汤喝光,说“汤是灵魂”。我看着她,觉得很安心,好像这样平平淡淡的日子,也挺好的。
我开始留意月亮,每天晚上下班的时候,都会抬头看看天。有时候是弦月,弯弯的,像她笑起来的眼睛;有时候是满月,圆圆的,像她手里的草莓牛奶盖子。我想起以前看到过的一句话,说“月亮是我抛的硬币,两面都是梦见你”,那时候还觉得有点矫情,可现在却觉得,这句话说得真对。每天晚上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她的样子,她笑的时候,她皱眉头的时候,她咬油条脆边的时候,她跟我说老家小河的时候。我好像每天都在梦见她,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不管是醒着还是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