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六所指,就是面前这位冷若冰山的慕兰舟慕大人。
小丙仔细观察,发现慕大人在放松时唯一的动作就是微垂了眼皮,眼角的光晕随着烛光温了许多,他轻轻托着汤羹品尝了两三下,小丙才端起来吃一点。
慕兰舟将汤羹放下,用一块素白帕子擦过唇角后,手指轻轻点了下桌上原本就搁着的那几本沈楚梅的仿画:“这些是沈大人的文章字画?”小丙身子很冷,喝了两口肉羹汤说:“可惜是仿品。”
慕兰舟点点头合上那些文章字画跳转回话题:“现在来说说看,你既然说自己跟顾大人都是清廉的穷官,那么你二人又是从哪搞到三千两的捐官银两?”
“借的。”
“跟谁借的?”
“跟顾大人借的。”
“顾大人又是跟谁借的?”
“跟银号借的,顾大人以俸禄做抵押预支了银两,银号白纸黑字有借据凭证在。我为了捐官,又借了顾大人那笔银子,以下官未来俸禄做抵押。”
慕兰舟道:“哪家银号?”
“大丰银号。”
这种情况,慕兰舟知道若是顾县令跟小丙早于大丰银号串通好的,就是追查也查不出任何把柄。他端起一盏茶擦了擦杯盖,心里对赵小丙这个顾大人留下的小狗腿反倒是动容起来。
慕兰舟极少称赞任何人,但小丙所用的手法叫做龙门账法,四本账簿犹如四个大柱,“天”、“地”、“符”、“合”,这计算盈亏的手法叫做合龙门,这种账法虚实一目了然,相当的细腻,也更不容易出错。
这是双路账,若不是全真,但凡有什么亏空挪用要把这本账册做平很不容易。但是这套账却是很平很顺畅,前后逻辑贯穿根本看不出什么问题,所以那最后一丝问题便是,实在是太像真的。
慕兰舟失神着瞧了小丙一阵子,原本线条硬朗的脸忽而圆融了许多,他才刚二十七岁年纪,周身衬着一种完全协调的谨慎老练,却也在一瞬间透出了些灵动神色。或许发觉了自己方才的异样,慕兰舟站起身,缓步走到了一个背对赵小丙的位置上。
峭崛挺拔的脊梁如一块削铁,轻轻将双手背在身后。
慕兰舟幽幽一笑,眉梢间多了几分神采飞扬:“来人,收拾东西,本大人要连夜赶回知府衙门。”
慕兰舟又温和问:“赵大人认为如何才能做个好官?”
赵小丙哪还敢有一点平常的玩世不恭,垂头想了想说:“下官认为的好官是,能把自己任期中应该做的事都给做了。”
慕兰舟眉目忽然舒展开来,待他目光祥和,细美的长手在小丙有些枯燥的发上轻轻一揉,见小丙微垂着眼眸,静怡坐着,也就基本确定了他的心意:“记得你自己说过的话,先做个好官。”
这次真是,很悬,很悬。
事后何云乡的管家在州府典刑官那里探过消息,原本这次慕兰舟是准备见血的。
要见谁的血,自然是他的啊!
何云乡信中安慰:幸好你平日里做事一丝不苟,郑州府内都传开了,说你有一手做账的诀窍,回头不许私藏要拿出来跟我分享。
小丙写了个纸条飞回去:要学什么都行,拿银子来买,我把看家的本领都教给你。
说完,还在纸条的空白处画了个小小的猪头。
自从查府风波之后,二十三个县府知道了慕兰舟的厉害,对他下达的命令全都认真办理,不敢阳奉阴违。
慕兰舟深知不可把事情做绝,也不会处处仗着官威硬来,时不时送些礼物给各府县太爷。
早上家人说,清晨开府门时就见门口停着一辆大车,车中人未下来只是静静等着什么。等小丙自己出门去看,刚走到车前想拱手询问来意时,车内竟是慕兰舟大人口吻清漠说:“你去准备几件随身衣物,这就随我去办些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