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的贵族服饰虽然依旧得体，但仔细看去，便能发现衣角处不易察觉的磨损，曾经那份属于山地领继承人的从容与自信，早已被现实的窘迫消磨殆尽。
经过一夜的清点与盘查，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接手的是一个怎样的烂摊子。
查尔森的挥霍与暴政，早已将山地领的府库掏空，领地内民怨沸腾，若不是几位忠于奎克家族的封地骑士倾尽家底，拿出存粮来勉强安抚麾下的士兵与民众，他现在恐怕连奎克堡都坐不稳。
此刻的他，在沉稳如山的李昂面前，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急需救援的落水者，而对方，则是站在岸上唯一可能抛出绳索的人。
“子爵大人。”维利深深地鞠了一躬，姿态放得极低。
“维利阁下，请坐。”李昂抬手示意，语气平和，仿佛面对一位老友，“不必如此多礼，我们很快就是盟友了。”
维利闻言，心中一动，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李昂没有让他等待太久，直接开门见山。
“维利阁下此行的来意，我大致能够猜到。”
他站起身，走到维利身边，声音清晰而有力。
“山地领目前的困境，长风领愿意提供帮助。”
维利的精神为之一振，身体下意识地前倾，准备聆听李昂的条件。
“首先，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我已经命令后勤官，调拨了足够五千人食用一个月的粮食，正在运往奎克堡的路上。这批粮食，是长风领无偿赠予山地领，帮助你们度过最艰难时期的礼物。”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惊雷，在维利耳边炸响。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已经……在路上了？
他甚至还没有开口求援，对方就已经预判了他的需求，并且付诸了行动。
这份手笔，这份洞察力，让维利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原先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和讨价还价的念头，瞬间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这才明白，自己与眼前这位年轻的子爵，在格局和手段上，根本不在一个层级。
看到维利震惊的表情，李昂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他继续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其次，我建议，长风领与山地领即刻恢复商路。”
“不过，为了我们双方更紧密的合作，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李昂的语气虽然平淡，但维利却听出了一股不容置喙的意味。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低声道：“子爵大人请讲。”
“从山地领运出的所有货物，无论是矿石、木材还是皮毛，第一站的售卖点，必须是长风领。”
“并且，售卖的价格，以市场价的一半计算。”
“轰！”
维利的大脑嗡的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
市场价的一半！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商业合作了，这几乎等同于经济上的掠夺！
山地领本就贫瘠，矿产和皮毛是他们唯一的支柱产业，如果按照这个价格出售，那他们几乎没有任何利润可言，所有的领民和士兵都将为长风领白白劳作。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一股屈辱与不甘涌上心头，想要开口反驳。
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到李昂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眸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想起了那批已经在路上的粮食，想起了自己空空如也的仓库，想起了麾下士兵们期盼的眼神。
他没有谈判的资格。
没有长风领，山地领不出几日就会原地崩溃。
李昂给出的，是一杯带着毒药的蜜糖。
粮食是蜜糖，解了燃眉之急；而这苛刻的贸易条款，就是慢性毒药，将山地领的经济命脉牢牢地绑在长风领的战车上。
李昂仿佛看穿了他的内心挣扎，缓缓补充道：“当然，作为回报，长风领不仅会确保山地领的粮食供应，还会向你们提供质优价廉的武器、盔甲以及各类生活物资。”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李昂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我提议，长风领与山地领，正式缔结攻守同盟盟约。一方有难，另一方支援。长风领将承认并捍卫你作为山地领领主的合法地位，任何试图颠覆你统治的内外敌人，都将视为对长风领的挑衅。”
这最后一句话，才是真正击中维利软肋的杀手锏。
他最担心的是什么？
是其他领主飞雇佣兵过来趁火打劫。
李昂的承诺，无异于给了他一道最强大的护身符。
用经济上的附庸，换取政治和军事上的绝对安全。
这是一笔交易，一笔维利无法拒绝，也不敢拒绝的交易。
帐篷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维利的内心在天人交战，贵族的骄傲与领主的责任在他心中反复撕扯。
最终，现实压倒了一切。
他缓缓地抬起头，眼中的挣扎与不甘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他站起身，再次向着李昂，深深地弯下了腰，这一次，比任何时候都要谦卑。
“我……同意。”
“山地领，愿意与长风领缔结盟约，遵从您提出的一切条件。”
这三个字，仿佛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
李昂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弧度，他伸出手，扶住了维利的肩膀。
“维利男爵，相信我，你今天做出的，将是你一生中最明智的决定。”
“欢迎加入，我的盟友。”
维利苦涩一笑，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从今天起，山地领虽然名义上还是独立的，但实际上，已经成为了长风领的附庸。
而他，将彻底绑在李昂·康斯坦丁这位年轻子爵的战车上，再也无法挣脱。
这场围绕着山地领归属的暗流，以一种他未曾预料的方式，迅速地落下了帷幕。
而那位真正的棋手，自始至终，都稳坐帐中，掌控着全局。
帐篷内的气氛，随着维利那句沉重的“我同意”，从剑拔弩张的紧绷，化为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诡异宁静。
李昂收回了手，脸上那抹转瞬即逝的弧度也随之敛去，重新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他似乎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一切尽在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