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坐定,
炉火炙热,紫色小铜壶渐渐沸腾,袅袅茶香升腾。
小绿恭恭敬敬给诸位客人斟了茶,便悄悄退了下去。
闯王爷端起茶盏,待温润茶水裹着茶沫滑进舌尖,不由得就是一怔。
他万没想到,这位近来在四九城名头正盛的年轻人,喝的竟是“高沫茶”——这等用茶渣凑的粗劣玩意儿,在四九城里喝一碗,也不过一枚铜板的价钱。
许是瞧出了这位爷的心思,祥子笑了笑,说道:“招待不周,还请闯王爷多担待。”
闯王爷笑了笑,放下茶盏,目光又落在祥子身上的粗麻衫上。
单看这些日常吃穿用度,眼前这大个子哪像个有钱的主儿?倒像是四九城里那些下等苦力。
要知道,如今这大个子早已不是当年那拉黄包车的祥子了,手里攥着宝林武馆运输的命脉,就算是各方势力,也得让他三分。
虽说身手差了点,但看他这年纪,也称得上一句前程无量了。
闯王爷打小就在三教九流里混,后来又在凶险的三寨九地里拼杀出偌大的地盘,
世事沉浮的残酷、人情冷暖的险恶,早让他练出了一副常人不及的城府与心境,看人的眼光更是毒辣。
可偏偏,他对眼前这大个子,总似有几分雾里看花。
说他一心钻营吧,倒也妥帖;无论是之前在车厂,还是之后在武馆,这大个子的崛起之速让人感叹。
可偏偏.他能为那些毫不相干的车夫,豁出性命、赌上前程,敢冒着风险杀了范胖子。
说他诚心正意吧,更是荒谬;这小子做事向来没个顾忌,得罪过他的人,哪个有好下场?不是横尸荒野,就是潦倒度日。
可偏偏.他又一副任劳任怨的老黄牛模样,就算是凭一己之力撑起这条运输线,也只拿了五分利,点到为止。
是大忠似奸,还是大奸似忠,真让人猜不透。
想到这儿,闯王爷一仰脖,把盏里的茶喝了个干净,嘴角扯出一抹笑:“托李兄的福,咱那家‘太白镖局’,在李家庄外头也开起来了.往后还得靠李兄多照应。”
闯王爷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张大锤就嬉皮笑脸拎着个皮箱过来,放在桌上。
祥子瞥了眼那带黄铜锁扣的皮箱,没打开——这就是所谓的“大礼”?
这么个小箱子,就算装满了银元,撑死了也不过千把块大洋。
忒瞧不起人了,就拿这个来考验我?
噢.闯兄说的,是大帅府刘参谋入了股的那家镖局?”祥子笑了笑,慢慢说道,“我就是个宝林外门弟子,自然得听武馆的安排,几位院主说咋办,咱就咋办”
“况且那太白镖局开在庄外,我也管不着啊.”
说实话,祥子也没料到,这位爷竟这么容易就拿到了大帅府签字画押的镖局文书——看来.这位闯王爷的手,伸得够长啊。
这番滴水不漏的话,早就在闯王爷的预料之中——不过这样就够了,只要这位李家庄庄主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些东西就能顺利从南边运过来。
这样一来,自己最缺的那些火药,就不会再受牵制了。
想到这儿,闯王爷慢悠悠站起身,抱了个拳:“那我二人就先告辞了。”
“闯兄慢走.”
“李兄留步便是。”
这位长着一双勾人桃花眼的爷,走得干脆利落,一点不拖沓。
可就在闯王爷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住了脚步:“李兄.就不打开箱子瞧瞧?”
祥子一愣,嘴角扯出一抹笑:“闯兄太客气了.来都来了,还带啥礼物啊.”
说着,祥子伸手打开了箱子。
等箱子里的东西映入眼帘,他瞳孔猛地一缩。
是五彩矿。
还是八品的粗矿。
满满一箱子,全是五彩金矿,没掺别的种类。
祥子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
李家庄外的集市上,
不过一个来月没来,这集市竟热闹得有些吓人——看得张大锤直咂舌。
难得出来一趟,张大锤嘴又馋了,拎着大包小包的桂花板糕、卷酥之类的点心,吃得不亦乐乎。
三下五除二吃完,这莽汉又想去买板面,挨了闯王一脚才作罢。
集市上很是热闹,茶肆、酒铺样样都有,挑着担子、背着篓子的小商贩更是络绎不绝。
行走其间,不少路人都在聊昨日“翠丰楼”发生的事——说的是李家庄和振兴武馆对峙的场面。
这些凡夫俗子,哪里懂什么九品、八品的品级,一个个都在吹李家庄那位爷多厉害,脸上还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的神情。
“闯爷.这李家庄真热闹,比咱那几座县城还繁华,”
张大锤没吃上板面,一脸不乐意,嘟囔道,“真没看出来,那小子还有这本事,要是这小子识相,肯来投奔咱,咱大锤把位置让给他都行!”
这话把闯王爷逗笑了——人家可是正经武馆弟子,前程大着呢,犯得着来当马匪?
张大锤愣了愣,诧异道:“闯爷不是想拉拢那小子吗?不然为啥送他那么金贵的东西?”
那一小皮箱五彩金矿,换十来支火药枪都够了。
闯王懒得搭理他,只慢悠悠说道:“今日来啊.是要来看看,那小子是不是真是那块料。”
张大锤一脸茫然——啥叫那块料?
闯王笑了笑,没打算解释——这憨货就是个凡俗武夫,哪里懂这些门道?
自从皇城那场大火烧起来,大顺朝倒了之后,此方世界多久没出现一个纯粹修士了?
“天人两隔”这说法,是老天爷对二重天那些大人物的限制,可何尝不是对这地方的惩罚?
天地间的灵气稀薄到这份上,就连最后一个流着大顺李家纯血的宣志爷,都没能觉醒灵池
闯王爷怎么也没想到在这小青衫岭外头,竟然会冒出个纯粹修士?
还是个掌握了天地间最锋利法则的金系修士?
这小子,到底是咋觉醒灵池的?
难不成,他去过二重天,受过改造?成了个伪修?
后一种说法太荒唐了,毕竟闯王早就把这小子的底细查得明明白白——看样子,这大个子的血脉里,怕是有啥不一样的地方,才让他罕见地觉醒了灵池。
有意思.
真够有意思的。
一个能打破“天人两隔”的纯粹修士?
要是让使馆区的人知道了,怕是得吓傻了,说不定会派大军来剿杀。
这样倒好,这么看这位李家庄庄主,还真就是自己能拉拢的人。
念及于此,闯王爷桃花眼微微眯了一下,嘴角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这般便连女子都难及的妩媚,出现在一个男人脸上,把迎面走来的几个路人都看呆了。
“姐姐.姐姐您长得这么好看,买一朵花吧,”
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丫头,捧着一大把桃花凑了过来。
矿区附近的时节,向来没个准头,
小青衫岭比四九城冷,所以这地方的四季也来得晚些,如今已是初秋,可小青山岭外的荒郊,还有桃花没谢。
一大束桃花,插在一个破了口的旧陶瓶里。
这丫头就披了件满是破洞的棉袄,袄子里没多少棉絮,在风里簌簌发抖。
许是好久没卖出一朵花,那陶罐里的桃花大多都蔫了。
蓬头垢面的小丫头,小心翼翼捧着陶罐,眼巴巴看着这位面容清秀的年轻人,满是期待。
等桃花眼青年低下头,小丫头才发现原来是个男人——小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
可这位纵横三寨九地无敌手的闯王爷,却只是笑了笑,从旧瓶里抽出一支最蔫的桃花,扔过去三枚铜板。
小丫头捧着铜板,懦懦道:“爷多.多了。”
一支桃花,哪用得了三枚铜板。
闯王爷纤细的手指,有意无意碰了碰小丫头手上的旧桃罐,嘴角带着笑:“嘴甜,赏你的。”
小丫头顿时眉开眼笑,连忙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