鸛雀,可比绣衣更加可怕。
只不过不似绣衣,在史书中留名。
估摸著也和郭太监的身份有关吧。
毕竟在后世,太监手里的谍报组织,在大多数人眼中,都不是什么好去处—..
“让母妃担心了。”
在后宫中,刘进坐在绒毯上,大口啃著从西域进贡来的蜜瓜。
这天气,能吃上蜜瓜,倒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而史良娣,则面带微笑。
“舒服了”
“是的。”
“我就知道,你这心里面肯定有怨气,怕是藉机发泄吧。”
“那倒不是,只不过当时—-——”刘进突然笑了起来,道:“我也不知缘由,
就是感觉著不说出来,我道心不稳。”
“你有个甚道心。”
坐在史良娣一旁的上官氏,突然骂了一句。
她和史良娣之间的关係,如今弥合很多。
看刘进一副不在乎的模样,她忍不住说道:“你就不怕被人说不孝吗”
“圣朝以孝治天下的道理,我明白。
可我不觉得我有不孝。我只是把危险告诉大人,可惜大人却被那两个小崽子迷惑了,一心要保那两个傢伙。不过我看啊,大人怕是要落空,他根本保不住的。”
“这么肯定”
“以绣衣之能,这种事能隱瞒住“
“那江充,確如附骨之疽。”
上官氏忍不住骂了一句。
“太孙,不如——“
“姊姊不要说了。”
史良娣猜出上官氏想说什么,连忙低声喝止。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好办,过两天我会带著姝姊和翁须回虎豹营骑。”
“这时候回去”
“是啊,那边很多事情,在等我回去处理呢。“
“处理什么”
“处理———.”
刘进脑海中,突然想起了那座大校场。
以及具忧出事之前,转成拜访他,並谈及了对大校场的殷切希望。
他,已经死了!
可事情,还是要推进。
毕竟,具忱一直希望奉明能够富裕起来,而奉明百姓的日子,也能过的更加舒服。
“赚钱啊。”
“赚什么钱”
“嘿嘿———
刘进没有说,只笑个不停。
“装神弄鬼。”
史良娣扭头,看向了上官氏。
“为了一个贱婢和一个贱人,殿下把那两个小崽子宠上了天。不过,我觉得这件事,咱们別插手,静观时变就好。这种事,我们插不上手,最好也別让太子觉得,我们会插手-太子护的越狠,那两个小崽子就越倒霉,只管看热闹就好。”
“皇后那里——”
“別去!”
上官氏眸光闪烁。
她轻声道:“若与皇后知晓,又变了味道。这件事啊,还是等陛下发落吧。
“也好,就这样吧。”
史良娣说完,看向了刘进。
“你何时启程”
“后日吧。”
“如此,你便准备一下,我与你上官姨婆到时候也过去。”
“阿”
“不行吗”
“不是,我那是军营啊。”
“你那军营,姝娘和翁须去得,我们便去不得”
“没有,我会安排她们在县城居住。”
“那我们也在县城居住。”
“县城,可没有宫中的条件——.
“我便是那种吃不得苦的人吗再说了,你外祖母那边又不是没地方住。”
“外祖母”
“你忘了,你那军营驻地,本就是史家的田庄。你外祖母在奉明县,也有府邸—.——你不会是不知道吧。
“母亲从未与我说过。”
“嘻嘻,那可能是我忘了。“
史良娣顿时笑起来。
“奉明县中央大街甲16號。”
“我想起来了!”
刘进记忆里,中央大街甲16號,是一座占地面积极大的府邸。
不过门口没掛牌匾,他也不知道是谁家宅院。
平时,大门紧闭。
只看到有家丁奴婢从侧门进出,据说是某个大人物在县城的住宅。
刘进路过过好几次,但並未放在心上。
“估计你在奉明也找不到什么好住处,姝娘和翁须都有了身子,需好好照顾才行。回头,我通知一下那边,你们过去了后,姝娘和翁须就住在那里。顺便把你那个西域美婢也带著,还有太子送给你的那些婢女,也带过去我告诉你啊,陛下对你很不满。“
“我怎么了”
“陛下精心为你挑选了二十个美婢,结果你却独宠那西域美婢一人,他很不高兴。”
“为什么”
“你说呢”
史良娣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突然咯咯咯的笑起来。
上官氏则蘸了蘸杯中的蜜水,而后在桌上写了三个字,衝著刘进招了招手。
刘进起身走了过去,就见水渍正渐渐隱去。
但“太史迁”三个字,仍清晰可见汉帝和司马迁的恩怨。
古力娜扎尔时司马迁送给刘进。
而那二十个美婢,是汉帝赠送。
结果,刘进独宠古力娜扎尔,引来了汉帝不快。
他也忍不住笑了!
老小孩,老小孩。
汉帝这个年纪,倒是正合了这三个字。
和史良娣二人又閒聊了一会儿,刘进起身告辞。
出门时,史良娣突然问了一句:“进,你打算如何处理和太子的事情”
刘进,一愣。
“母亲放心,我会与大人和解。”
“那就好,找机会认个错就是,別太固执了。”
“我知道!”
刘进说完,便大步离开。
看著他的背影,史良娣却露出一抹难言的忧虑之色。
刘进刚才说『和解』。
但,哪里那么容易和解。
刘进可以低头一次,却不代表次次都会低头。
而太子—
说不来。
以前吧,石德活著的时候,他还能听得进劝。
石德死后,太子越发自主起来。
说是自主,其实换一个词也许更加合適:刚。
被管的狠了,一旦获得自由,从原先的懦懦,谨小慎微,就转变成了刚自用。
他现在,越来越听不得劝了!
儼然,已经成为了第二个石德。
他要做石德,那就必须要有人做他。
谁
那边是刘进。
可刘进能做『他』吗
显而易见!
刘进也是个极有主意的人。
父子二人,都很难彻底低头。
哪怕这一次和解了,下一次呢
刘进还会低头吗
史良娣感觉:不会!
如此一来,他父子二人早晚成陌路。
史良娣一想到这些,便感到一阵阵的头疼。
太子妃这个位子,看似很尊贵。
但尊贵的背后,也有了更多的责任。
她在未来,又该如何平衡刘进和太子之间的关係呢
史良娣第一次觉得,这太子妃的位子,似乎也没有她想像中的那么美好!
陌路吧!
刘进上了马车,靠在绒毯上,双目微合。
史良娣刚才问他的时候,內心里便闪过了这个念头。
他和刘据,很难如正常父子那样相处。
刘据,有他的思想。
刘进,也有自己的主张。
两人的思想,可以说是背道而驰,
刘据想让刘进成为他掌中傀儡,能事事听从。
可刘进又怎可能
他一个自两千一百年后穿越而来的灵魂,有著极强的独立人格。
前世,他曾有过一段非常困难的时期,
那时候他只要跪下来,就能得到机会,可他不愿意。
后来虽然不算是彻底翻身,但在不懈努力下,总算是改善了状况。
他不想做別人的傀儡。
哪怕,做傀儡能够享受到美好的人生,但他不愿意。
前世都没有低过头。
穿越之后,他会低头吗
不会的!
所以,他就算是再努力,也不可能和刘据走到一起,
倒不如各自安好吧!
大家谁也不去打搅对方,按照各自的路走下去,看到最后,是谁能够走到最后。
好想抽菸,可是没有菸草。
他伸了个懒腰,慢慢闭上了眼睛。
那,各自安好吧!
初五,风平浪静。
不过在这一天,阳李归翁抵达长安,正式加入司隶校尉,为令史。
他带了十二个学生,也是徒弟。
在法医学方面,都有水准。
李归翁的到来,一下子弥补了司隶校尉在法医方面的空缺。
而李归翁就任后的第一天,就给了刘进一个巨大的惊喜。
他从檀何那具已经发臭的户骨上,发现了毒药的来歷。
一种来自於西域的植物,名为別选里草的植物,当地也叫蛇涎草。
据说这种草,是用毒蛇的口涎孕育而成,天生毒性强猛,服用之后瞬间毙命,难以挽救。
“这种草,生於乌孙別迭里山。当年细君公主和亲乌孙时,陛下曾派遣使者前往,专门记述乌孙的奇闻軼事。其中,就有別迭里草的记载,不过我们更多用蛇涎草代之。
除此之外,乌孙还有一座大清池。
四面负山。
池中有一种青黑色的植物,因生长茂密,以至於湖水都泛青黑色。
取之,能解百毒。
但真假,下官也不敢確定。“
细君公主,因名而得封。
他祖父是江都王刘非,也是汉武帝兄长。
父亲叫刘建。
元狩二年(前121)年因谋反不成自杀。
嬪妃也因此受到牵累,被汉帝下旨全部处死。
刘细君泽因为年幼倖免,后被汉帝封为公主,送往乌孙和亲。
太初四年,病逝。
也正是因为刘细君之死,汉帝后来不得不又送了一位公主过去,就是如今的解忧公主。
“能看出是哪里人吗”
“难!”
李归翁道:“但有一点可以判断出来,並非西域人。
他的骨骼和体型,与西域人不太一样-—--—-肤色虽然看上去发白,实则发黑。
下官倒是觉得,可能是乌孙以西的人。但绝非安息人和大月氏,我查验过他们的尸体。”
不是,你查验过久查验过。
这莫名的自豪感,又从何而来
但也能看得出来,李归翁的经验確实丰富。
他除了带来了丰富的法医经验之外,还为刘进带来了一部著作。
名为《观验》。
按照他的说法,共分为十卷。
从十个方面,来分析死者的死因。
十卷,只完成了六卷,並不完整,
刘进听他讲述完毕之后,感觉不应该叫做观验。
倒不如叫做杀死人的一百零八种方法。
里面全都是各种杀人的手法,工具。
很全面。
刘进只听他讲述,就觉得很有趣。
不知道为什么这部著作没有流传,甚至连相关记载都没有。
比如手搏十三篇。
至少在汉书艺文志里有过记载。
相比,在那些书写史书人的眼里,李归翁这部著作有点大逆不道,只会教人学坏吧。
但刘进认为,很有意义。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这应该是华夏歷史上,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部法医著作。
出乎刘进预料。
具忱的死,並没有產生任何波澜。
汉帝始终没有动静。
也让本想要看热闹的刘进,多多少少有那么一些失望。
失望归失望,他知道,这件事躲不过去。
到现在没有动静,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汉帝把这件事压下来了。
也仅只是压下来而已,早晚会爆发。
而太子方面,也没有动静。
不晓得李禹有没有劝说太子,估计劝说了,但不成功。
大人啊,这是要死保那两位皇孙了!
这也让刘进,感觉很失望。
初七,他不想再等待下去了。
於是让人备好了车仗,然后带著李姝、王翁须、古力娜扎尔和那二十名汉帝赏赐的宫女,在一队百人之眾的扈从护卫下,浩浩荡荡离开长信宫,朝清明门方向走去。
“前面有太子车仗。”
刘进愣了一下,立刻下令道:“退到路边,让路。”
车队立刻往路边移动,片刻后,一队车仗从清明门外,缓缓驶入。
太子仪仗,沿驰道驶入长安城,与刘进的车队错肩而过。
刘进看到,太子的车仗窗帘撩起。
刘据的脸出现在车窗里,车內还坐著两个少年,正是刘曲和刘直二人。
他二人,低著头,脸色苍白,惶恐不安。
而太子则面色阴沉。
他的目光,和刘进的目光相交。
眸光中,闪烁著一抹复杂的情绪,
他面无表情,把窗帘放下。
从头到尾,父子二人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眼神接触了片刻。
刘进读懂了。
孽子!
他忍不住笑了。
刘曲刘直为何会出现在车里
怕不是汉帝压著不处理,而是与太子刘据一个弥补的机会。
太子可以把两个儿子送去雒阳隱藏,
那么汉帝就可以让他,亲自把两个儿子接回来。
能感觉得出来,刘据对刘进非常愤怒。
可与我有何关係
事发之初,你如果先把刘曲和刘直送入宫中交给汉帝。
也许会有几天牢狱之灾,但不会受罪。
当初他也住过监狱,说实话没怎么受罪。
好歹也是皇孙,天生贵胄,怎可能与庶民相同待遇
不是公平不公平的事情,在这种家天下的时代中,投胎是一个技术活。
能生在帝王家,从出生那一刻便与普通人不一样。
就算汉帝要处死他们,还有赎死金呢。
刘进可以用赎死金,他刘曲刘直为何不可以
可惜,刘据没有能把握住机会。
他把刘曲和刘直送去阳避祸,便註定了,汉帝绝不可能轻饶二人,甚至会罪上加罪。
可有的苦受了!
刘进想到这里,摇了摇头,又嘆了口气。
“启程!”
“喏!”
隨著刘进这一声令下,车队缓缓移动。
两个车队,在交错之后,再无任何交集,好像两支相互之间,没有任何联繫的车队。
他们,背道而驰,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