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
“他们打算以次充好。生產出来的成品,连最普通的纱口罩都不如。”
“现在市面上口罩奇缺,价格一天一个样,他们是打算趁这个机会,狠狠地捞一笔。”
“这还不算,”刘清明放下筷子,神色严肃起来,“他们还想把这批货塞进政府採购的目录里,供应给一线的医院和政府部门。这是我绝对无法容忍的。”
苏清璇听得小脸都气白了。
“他们怎么能这样这是在发国难財!是草菅人命!”
刘清明嘆了口气。
“因为利润太大了。大到足以让任何人失去理智,拋弃底线。”
苏清璇的眉头紧紧蹙起。
“你拒绝了他们,他们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我知道。”刘清明点点头,“他们背后的人,能量不小。我今天见到了一个,叫叶成梁,是谢语晴的小叔子。”
“叶家的人”苏清璇有些惊讶。
“嗯。现在的指导小组,权力有限,我最多只能阻断他们进入政府部门和医院的渠道。但是,我没办法阻止他们在市场上销售。”
“要从根本上打击他们的行为,需要更大的权力。”
刘清明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我已经请体改办的老丁他们帮忙,根据今天看到的情况,起草一份关於紧急状態下加强防疫物资市场监管和统一调配的报告。但这份报告能不能被上级批准,现在还不好说。”
苏清璇想了想,忽然说:“要不,让我妈出出力”
刘清明看向她。
“吴省长”
“对啊。”苏清璇理所当然地说,“清江省是现在全国最大的医用防护物资生產基地,我妈作为省长,对这方面的情况最了解。由她出面,向上面提建议,分量肯定比你的报告要重得多。”
刘清明心中一动。
这確实是个好办法。
吴新蕊现在是封疆大吏,又是从疫情爆发的中心省份上来的,她的话,高层肯定会认真倾听。
“我也有这个意思,只是不知道妈那边方不方便。”刘清明说。
苏清璇笑了。
“有什么不方便的。你等著,吃完饭我就给她打电话。”
刘清明看著妻子,心里暖洋洋的。
“都听娘子的。”
苏清璇被他逗得笑靨如。
眼下的生活,满足了她对於婚姻的所有幻想。
爱人不但爱她,更加尊重她。她和家里人的关係,也因为他的存在而得到了极大的缓和。
人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她开心地给刘清明夹了一块鱼肉。
刘清明吃著饭,心里却隱隱有些担忧。
想到谢鸿飞,想到那个叫叶成梁的男人,以及他们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
这些人为了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他忍不住开口。
“媳妇儿,爸以前给你配的保鏢,现在还有吗”
苏清璇正吃著饭,闻言一愣。
“我在京城上学,又不是当记者,天天在学校里上课,回宿舍睡觉,要什么保鏢嘛。早就让他们回去了。”
她顺口答道。
但她是个聪明的姑娘,丈夫突然这么问,再联想到他上午的行程,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是不是……有人会对我们不利”
刘清明不想让她太担心,但也不想隱瞒。
“我不知道。但有备无患。”
他的神情很认真。
“你给爸打个电话,让他把人派过来吧。这段时间,你出门都带著他们。不要嫌麻烦。”
“我不能让你出事。”
苏清璇看著他,从他严肃的表情里,读懂了事情的严重性。
她没有坚持,也没有多问。
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正在做一件正確但危险的事情。她能做的,就是不让他有后顾之忧。
“好。”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等会儿就给爸说。”
妻子的善解人意,让刘清明更加心暖。
他伸出手,握住了苏清璇放在桌上的手。
“媳妇儿,这只是一个防御的办法。”
他的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
“你放心,我会彻底解决这件事。”
两人吃完饭,又快速地把碗筷收拾乾净。
厨房里,水流哗哗作响。
苏清璇抢著要洗碗,被刘清明笑著按到了一边。
“我来,你站旁边看著就行。”
他捲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熟练地挤上洗洁精,开始清洗油腻的盘子。
苏清璇没有再爭,只是拿了块乾净的抹布,站在他旁边。
等他冲洗乾净一个,她就接过来擦乾。
小小的厨房里,两个人挨得很近,能闻到彼此身上淡淡的气息。
没有甜言蜜语,只有碗碟碰撞的轻响和细微的水声。
这种感觉很奇妙。
就像一对已经生活了很多年的老夫老妻。
平淡,却又充满了安稳的幸福感。
刘清明很享受这种感觉。
前世的他,无数次幻想过这样的场景。
一个爱他的人,一个温暖的家,一顿简单的饭菜,然后一起做点家务。
仅此而已。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愿望,对他来说,也曾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现在,一切都实现了。
他看著身旁认真擦拭碗碟的苏清璇,心里一片柔软。
这个姑娘,出身优渥,十指不沾阳春水,却愿意为了他,笨拙地学著做这些琐碎的家务。
这份心意,比什么都珍贵。
很快,所有的碗筷都洗刷一新,整齐地放回了橱柜。
刘清明洗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然后从身后轻轻抱住了还在整理台面的妻子。
苏清璇的身体微微一僵,隨即放鬆下来,任由他抱著。
“累不累”他把下巴搁在她的肩窝,轻声问。
“不累。”苏清璇摇摇头,“跟你一起,做什么都不累。”
刘清明笑了。
他搂著妻子的腰,將她转过来,面对著自己。
“走,去客厅坐会儿。”
两人依偎著走出厨房,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刘清明顺手打开了电视,调到一个新闻频道,但声音开得很小。
他只是需要一点背景音,来冲淡这房里的寂静。
他將苏清璇揽在怀里,让她靠著自己。
客厅的光线透过窗户很,映照著她光洁的侧脸。
“现在给我妈打电话吗”苏清璇仰起头问他。
刘清明看了一眼墙上的掛钟。
中午一点。
这个时间,对於吴新蕊这种级別的领导来说,午饭应该早就结束了。
如果没有临时的会议或者应酬,现在应该是在家里处理文件,或者难得地休息一下。
“差不多了。”刘清明点点头。
他不想打扰岳母的工作,但这件事,確实宜早不宜迟。
多拖延一天,那些劣质的口罩,就可能多生產出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个。
他拿起茶几上的手机,直接拨打了云州省委大院二號別墅的那个熟悉的座机號码。
电话响了几声,很快就被人接起。
“喂,您好,这里是吴省长家。”
一个温和的女声传来,是家里的保姆。
“张阿姨,是我,刘清明。”刘清明说。
“哎呀,是清明啊!”保姆的声调立刻变得亲切起来,“您等著,我马上把电话给首长。”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轻微的走动声,然后,一个沉稳而有力的女声响了起来。
“清明”
“妈,是我。”
刘清明叫得很自然。
“你和小璇在一起吗”吴新蕊开口便问。
“嗯,我们在爸这边的房子里。”刘清明回答。
“京城的疫情越来越严重,你们两个一定要多加小心,做好防护,儘量不要去人多的地方。”吴新蕊的关切透过电波传来。
“妈,您放心,我们都好好的,不会有事的。”刘清明心里一暖。
“那就好。”吴新蕊顿了顿,“这个时候打给我,是有什么事吧”
她太了解自己这个女婿了,如果没有要紧事,他不会在这个时间打过来。
“是,妈。有个事情,想跟您匯报一下,也想听听您的意见。”刘清明坐直了身体。
怀里的苏清璇也安静下来,静静地听著。
“说吧。”吴新蕊的语气很简单。
刘清明组织了一下语言,將今天去郊区工厂的所见所闻,以及与叶成梁的交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他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客观地陈述事实。
从生產环境的脏乱差,到原材料的以次充好,再到对方企图將这批货物塞进政府採购清单的野心。
电话那头,吴新蕊一直静静地听著,没有插话。
直到刘清明全部说完,她才缓缓开口。
“这种事情,不奇怪。”
她的声调里,没有太多的惊讶。
“清江省也有这样的人,想趁著这个机会捞一笔。省里已经成立了专案组,公安厅和市场监管部门联合行动,这段时间,抓了不少人,也查封了好几家这样的黑作坊。”
“京城是首都,疫情更重,物资更紧张,人口也更密集。他们把主意打到这上面,很正常。”
吴新蕊的话,印证了刘清明的判断。
这种发国难財的生意,只要有足够的利润,就永远不缺鋌而走险的人。
“只是……”吴新蕊的话锋一转,“京城的情况,比清江要复杂得多。水更深,里面的关係网也更复杂。你今天遇到的这个叶家和谢家,就是其中之一。这两个家族都有很深的背景,他们起了这个心思,让他们收手並不容易。”
刘清明的心沉了一下。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说,“所以我今天只是明確拒绝了他们的產品进入政府採购目录。但对於他们在市场上流通,我目前没有太好的办法。”
“妈,我不想让普通老百姓冤枉钱,更不想让一线的医护人员,用上这种根本起不到防护作用的东西。”
他的话语里,带著一丝难以抑制的愤懣。
“你的想法是对的。”吴新蕊肯定了他的做法,“这种事,光靠堵,是堵不住的。今天你堵住了一个叶家,明天还会有张家、李家冒出来。”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唯一的办法,就是从源头上解决问题。只能从上面想办法了。”
刘清明精神一振。
这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妈,我也有这个想法。”
“我回来之后,就联繫了体改办的同事,我们连夜起草了一份政策建议报告。”
“核心內容是,鑑於当前全国范围內愈加严峻的防疫形势,以及各地在防疫物资生產、调配和监管上出现的种种乱象,建议由中央牵头,成立一个全国性的防疫指挥部,统一领导、统一调度、统一標准,来打贏这场战爭。”
刘清明將自己的方案和盘托出。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吴新蕊似乎在消化他这番话里的信息量。
几秒钟后,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带著一丝讚许。
“你这个思路,很好。站位很高,也看到了问题的本质。”
“现在各地確实是各自为战,信息不通,標准不一,存在著严重的资源浪费和监管真空。成立一个统一的指挥机构,是迟早的事情。”
“你的这份报告,是把这个进程,往前推了一把。”
得到岳母的肯定,刘清明心里有了底。
但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只是,我现在的位置太低,人微言轻。我担心这份报告就算通过体改办的渠道递上去,也未必能引起上级足够的重视,很可能就石沉大海了。”
这才是他今晚打这个电话最主要的目的。
他需要一个分量足够的人,来为他的这份报告背书。
而新任清江省省长,吴新蕊,无疑是最佳人选。
“你有这个考虑,是对的。”吴新蕊的声音透著一股沉稳,“这份报告,未必会有很快的反馈。”
“哦”刘清明有些意外。
“这件事,不能由你,也不能由体改办来出这个头。”吴新蕊解释道,“你们的级別都不够,提出来,分量也不够。”
“我会和林书记商量一下。”
清江省委书记林崢级別更高,说话更有份量。
“由我们清江省委省政府的名义,结合这段时间在防疫一线的实际经验和遇到的问题,来向中央提出这个建议。”
“这样一来,名正言顺,也更容易得到高层的重视,再加上体改办的报告,可能会引起重视。”
刘清明的心,瞬间落到了实处。
吴新蕊的这个安排,比他自己预想的还要周全。
由一个省级单位,还是疫情爆发初期的中心省份,来提出这个建议,其分量和说服力,远不是他一个在国院帮忙的“借调干部”能比的。
而且,这也能將他自己,从这个漩涡的中心摘出去。
避免他成为那些既得利益集团的眼中钉,肉中刺。
“妈,谢谢您。”刘清明由衷地说道。
“傻孩子。”
电话那头传来吴新蕊的一声轻笑,带著长辈对晚辈的慈爱。
“我们是一家人,说什么客气话。”
“你放手去做,你在做正確的事情,我和林书记,都会在后面支持你。”
“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小璇。”
“我知道了,妈。”
掛断电话,刘清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