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期,代表大郑皇帝张清梦的使者施青云造访成都,称其意为求和。李环令重臣安排住所,好生安顿。自己则召来祁连、祁复兄弟于私下商议处置方法。
“大王”祁连抢先一步:“如今东川已失,西川难保,幸得天子圣恩与我等讲和,如此美事又为何犹豫不决呢?”
李环咬咬食指:“只是如今李凉拒不奉诏,坐守剑阁不肯见孤,如之奈何啊?”
祁连继续言道:“大王,李凉今日敢拒王令,明日便敢起兵谋逆,绝不能姑息。依臣之见,遣一人携先王之金盔,使其速速回返!”
“那……李凉若仍旧不从,又当奈何?”李环有些犹豫。
祁复听罢,旋即拱手而答:“回我王,李凉妻儿家眷一十八口已被软禁于府邸,充作人质!”
即是如此,李环仍旧不愿下令,他试图寻一个更好的方法,却又投鼠忌器,不敢松口。
“大王莫非欲等李凉兴兵叛乱,尸首分离才肯罢休吗!”
让祁连这么一唬,李环只好取出先王金盔,遣快马使者前往。
剑阁
『成都王令谕剑阁大都督李凉
敕曰:
孤闻社稷之重,在将帅以忠贞;王命之尊,岂臣子可轻悖?尔凉受命镇守剑阁,膺国家之厚托,当戮力以御外侮。然东川既陷,贼势鸱张,尔既不能遏其锋镝,复不能保我疆土,已失爪牙之任!前者孤令尔回防东川,尔竟敢抗命不遵,使者还报,但云拒不从命,跋扈之态,岂人臣所宜为耶?
今郑军压境,蜀中震怖,尔拥重兵于外,坐视腹心崩摧,更以剑阁不可离为辞,暗蓄疑畏之心。若果如尔言,剑阁一失则蜀地尽丧,然尔独守孤隘,弃东川于不顾,岂非自绝援路,养寇自重乎?孤纵欲信尔,何解朝野之疑?
兹特严令:尔接此敕,即刻交割军务,星夜驰归成都面孤!若再迁延推诿,即视同逆节。非复今日之姑容矣!
勉之慎之!勿谓言之不预也!』
敕令宣读毕,跪伏于地的李凉无比心寒,他的万言书呢?难道没有献于王案吗?如今战事焦灼,他岂能弃军士于不顾而返都听令?
“大都督,起来吧,小心地上着了凉。”传敕太监杨公公假意搀扶,嘴角却难掩笑意。
李凉勉强起身,他顿觉头脑一片空白,在稍缓过后,他才微颤着下唇开口:“杨公公,末……末将何曾有过私藏谋逆之心,想必是大王……”
“大都督,没人咬定你谋反,这不就是让你回去面见大王,道明实情嘛。”
“公公,您应当晓得,剑阁乃蜀中门户,末将一旦离开以至失守,成都危矣!还望您代末将禀明原由。”李凉伏地恳求。
杨公公翻个白眼:“大都督,老奴不晓得军帐之事,老奴只知大都督的家眷被照顾妥当,大王更是望眼欲穿等您呢!”
见李凉有不愿从命之意,杨公公轻轻击掌,一顶金灿灿的头盔被端于其面前:“先王有令,拒命者斥,拒令者罪,拒盔者属大逆,立斩之!”
李凉惊诧,他断未料到成都对自己的不信任已到如此严重之地步,迫于金盔压力,李凉只好暂将军权交割于严从谦,自己则同使者快马加鞭,星夜驰返成都。
却说施青云在成都停留的这几日,表面从容,暗地却分秒必争。他脱下使袍,换上一身不起眼的青灰色常服,只带着两名最信任的幕僚,悄无声息地穿梭于成都的深巷与高门之间。他们出行从不走正门大道,而是乘着一辆半旧的青布小车,或是趁着夜色步行,每次叩响的都是权贵家的侧门或后门,行动极为谨慎。
他首要拉拢的目标,正是手盘踞蜀中多年地头豪族,人称川中副王的祁家领袖——祁连、祁复两兄弟。
一夜微雨,施青云轻车简从,悄悄进入祁府。花厅里烛火通明,茶香袅袅,他却不急于切入正题,反而与祁氏兄弟品着蒙顶茶,闲闲说起蜀地的风物与旧事。直到夜深人静、侍从尽退,他才从容击掌三下。
应声而入的是四位健仆,抬着两口沉甸甸的紫檀木箱。打开第一箱,里面是垒得整整齐齐的金锭,烛光下泛着沉甸甸的暗光;第二箱则塞满了南海珍珠、西域宝石和象牙雕件,珠光宝气几乎溢出来。紧接着,第三箱是古玉珍玩,不乏前朝宫廷旧物,每一件都来历不凡。最后一口箱子打开,竟是四位身姿婀娜、容颜娇美的少女,她们身着轻纱,微微低头,仪态分明是精心教养过的。
施青云语气平和却分量十足:“若得二位将军助力,陛下已亲许,祁家可世袭‘两川总兵’之职。自此两川的军政事务,尽由贤昆仲做主。”
祁氏兄弟对视片刻,心中早已动摇。他们一族在蜀地经营数代,早有不臣之心,只缺一个堂皇的名目和朝廷的支持。兄长祁连指节无声地敲着紫檀木椅的扶手,终于开口:“李环为王,暗弱无能,非蜀人之福。”弟弟祁复随即笑着应和:“施公深谋远虑,我等愿附骥尾。”
次日,施青云再次密赴祁府,祁连亲自为他斟酒,低声说道:“城内兵曹参军是我表亲,可作内应。”
施青云微笑不语,又从袖中取出一份密册,上面写满了已表示效忠的地方豪族之名。不过十来天,蜀中十二郡中,已有过半的势力暗中投靠。
从此,成都的官员之间传递消息、商议要务时,总会谨慎地附上一句:“一切听从施公安排。”
李凉被安置于府中,听候召见。如此,这位大都督便彻底成为了笼中之鸟,终日徘徊叹息,忧虑前线军事。
“名曰凉,心尚热”,李凉反复低诵悬于门楣处的自勉提字,最终化作的,只是一声极长极重的叹息。心再热,又有何用呢?
这日夜晚,李凉翻找出积留数百封信件,皆是昔日先主李江与大王李环对他的褒赏,一句句忠心耿耿,一句句盖世无双,如今思来,又何尝不算得讽刺与幽默呢。想到此,李凉那颗“尚热”之心,空泛一阵酸楚。
“禀李大人,外面有一客人求见。”家丁轻声来报。
客人?如今一个狗都嫌的人怎会有客人?李凉百思不得其解。他将书信随意地推到一旁,令其叫客人入内。他好奇地往门外打量,谁会在这种敏感时期造访呢?
只见来人一袭青灰色常服,儒生模样,从容地入庭行礼:“见过李大人。”
“哦?”李凉斜视一眼:“恕在下愚钝,竟不识得大人贵面,亦不知有何等交情。”
“回大人,在下乃是大郑皇帝特使,施青云。”
李凉闻罢,心中更是不满,冷声冷气:“汝今日来成都,所为何事?”
“和谈。”
“为什么。”
“南进夺取荆州,威胁中原,故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