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摔得倒栽葱的富家公子此时也被涌上来的家丁扶了起来,满脸红肿,涕泪俱下地骂道:“你们……你们……竟敢对我无礼,给我等着!给我等着!”
几个人扶着他那肥硕的身躯骂骂咧咧一边退走。吴逸轻叹一口气,走到白莲衣二人身前:“白掌柜,此番在下给您添麻烦了,还望恕罪,时候不早,在下告辞了。”
随着吴逸慢慢离开,越走越远,白莲衣身旁依偎的少女望着他的背影,秀眉轻轻皱起:“这位小哥的身上有股怪味道。”
白莲衣轻笑着:“男子还能有什么味道?”
少女有些欲言又止:“嗯……说不上来。”
白莲衣又戳了下她额头道:“你这小姑娘,练了几年武功,年纪轻轻,别见了男子就迷上了,被骗了怎么办?”随即牵着她的手,款款走进店里。
少女最后回头望了远去的吴逸一眼,暗道:
“玉兔藏乌,阳内藏阴,是聚妖之体,这人年纪轻轻,怎么会有这么……”
阳城县往北三百里,便是险地枯月岭。
枯月岭一如白莲衣所言,绵延五百里,如一条伏龙背脊,延伸于大地之上,岭上密林遍布,动辄五六丈的大树比比皆是,枝叶层层叠叠,遮天蔽日,常人入之,往往难以分辨东南西北,久而久之,便成了野兽飞禽常住之地,人迹罕至。
在众多大树根脉蔓延的地下,黑暗一直往下延伸,直至地底数十丈处,才有一点幽光,将四周照亮。
那是一个即使有了三两盏烛灯,也依然显得幽邃难明的地方,灯火仅仅照亮了洞中一张白色兽皮铺就的石椅,那上头倚着一个黑袍人影,不,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像人。黑袍笼罩之下,看不清本来面目,只有两点青光状若鬼火,能令人分辨那是面部所在。
座下匍匐着一个青面獠牙,尖嘴赤发的妖怪,他低着头极恭敬地对座上黑袍道:“大王,二大王座下的巡逻妖黑豹……已经死在了六百里外的清云观。”
黑袍轻哼一声:“阳城县周遭近日非比寻常,城头之气异乎寻常,似有修士出没,早让他约束手下,少往南方捕猎,黑豹那点道行,行事不知分寸,死了能怪谁。”
那声音寒气彻骨,令座下小妖都时时觉得浑身微麻,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接着说,黑豹是死在哪儿的人手里,天师宗的道士?还是明光寺的秃驴?”
“不……不知……,据清云观远处树林的柳树精所见,有两名佛道人士往清云观去了,之后等他二人离开道观后,柳树精才敢派手下藤精前去查看,到时黑豹已经浑身烧灼,魂飞魄散。”
“哦?”黑袍深处青光微动,它稍稍沉默了一会儿,“多半是天师宗与明光寺的人……”
小妖略微思忖,道:“柳树精说清云观里,当时月黑风高,就只见他二人从阳城的方向来,没过多久又往阳城去了。”
“阳城?”黑袍疑道,“千真万确?”
“那柳树精胆小怕事,不敢说谎,应该不假。”
黑袍眼中青光烁烁,似有所思,沉默了半晌,幽暗中才传出他的声音:“告诉管事的二大王,派手下一个善潜行的幽鬼,带上隐气珠,速速潜入阳城县中,看看城中有几名修士入住,切记,不许轻易伤人暴露,本王要查清楚城中那股莫名的感觉来源。”
“是!”
小妖得令,身形缓缓后退,逐渐隐没在灯烛外的黑暗中。
只剩王座上黑袍一人。
还有几天,还有几天他就能突破瓶颈,练出第六境妖丹,届时阳城县数里内一城生灵,都会如这枯月岭地脉一般,供他任意取用。
为了突破这个瓶颈,他早早就将洞府迁入了地脉之中,隐蔽妖气与形迹,也能更方便地修炼,一切,只为了那一个目标。
等第六转丹成,就算那城里有九转境的修士,也未必不能对付。而且,他手里还有……
哼,等着吧……
“却说,三皇治世,五帝定伦,夏商周后又是大乱春秋,秦皇定鼎,汉帝分疆,帝王将相各凭其才,数百年后,又是三国逐神州……”
勾栏处说书人的清亮嗓音声声入耳,吴逸闲来远远站在门口处,静静听着。
此世之国虽国号东秦,历史构成却又和吴逸前世的历史,不同中又有些相同,夏商周秦汉三国大体一致,三国归晋后,则是南辕北辙,先是孙恩举兵割据,十年兵甲最终创立大楚朝,享国数百年后,又遭北蛮入侵,南北对立,百余年之下,楚朝灭亡,分成诸侯国十六,而后复经乾,雍,景,武四朝,共两千余年光景,又经分分合合,数朝轮转,才到了而今起于建阳,一统中原,定都东洛的东秦王朝。
个中英雄事迹无数,早被说书人传唱无数,但吴逸听来,除了人名地名故事不一样外,这和他前世所知的古代武将演义也差不多套路,甚至还多有不如。
听得腻了,吴逸无意识间打了个呵欠,顺口吟出一首诗来:
“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兹清浊辨。覆载群生仰至仁,发明万物皆成善。欲知造化会元功……”
他自圣尊入体以来,虽然眼下还是半点修为都没有,但赖于圣尊法力维持,自己耳力眼力,以至体力都比较前世强了不少,就连不自觉说话的声音,都嗓子清亮,中气十足。
一首还没念完,两处异口同声的“好诗!”已瞬间响起,打断了吴逸的念诗。
一处是远处的说书人,吴逸嗓子气声俱佳,早就让在场所有人听得清楚。
另一处,却是来自寄宿于吴逸心口处的圣尊,老实说,这自内而外发出的赞叹,才是吓得吴逸停下来的原因所在。
圣尊赞道:“好诗!天地开辟之理简明扼要,这也是你那个世界的东西?而且似还有下文,后面呢?”说话时,吴逸感觉到心口一阵极轻微的悸动传来,似乎圣尊说话时情绪若是起伏大了,自己也能有所感觉。
就像是,在心脏旁边放了一个音箱,开关一开,声音发出的震动会传至自己全身。
吴逸刚想解释,却见眼前那位说书先生已经凑了上来,手握折扇,拱手道:“这位兄台一鸣惊人,想必胸中自是藏了不少好故事,不若给大家讲一些助助兴?”
吴逸嘴角抽搐笑着:“这是我家乡一位老先生说的故事,并不是我所创,再者现在这场合……不妥吧?”
说书人摇头笑道:“哪里?此地乡亲听得将军演义听的多了,难免乏味,神怪之说又见得极少,在下不过偶尔得闲讲些故事,稍稍解闷罢了,兄台若不介意,不妨讲一回。”
说着,他抬手指向了勾栏坐着的几十位老少乡亲,多的是拖儿带女的父母,只见他们俱都出声起哄道“讲一个!讲一个!”
眼前众情难却,吴逸心口处也有一个声音道:“讲讲?本尊也想听听你们那个世界的新鲜东西。”
“真要讲?”吴逸对着圣尊道。
“不讲本尊可就出来了。”
“讲!”
内外夹击之下,吴逸挤出一副笑脸上了说书人的案台。
眼下是乌压压的一片乡亲,个个大眼小眼齐刷刷望向这边,吴逸还未开口,就想起了前世上学时上台演讲的尴尬情状。
希望自己还记得一些吧。
没有惊堂木,吴逸习惯性地将手在案上一拍,清嗓道:“话说鸿蒙初判,阎浮世界,分为四大部洲,此回单说东胜神洲,那东胜神洲海畔有一小国,名叫傲来国,国东处海上有一山,名为花果山,此山是三岛之来龙,十洲之祖脉,万劫不移的大地灵根。山上有一仙石,乃是开天辟地以来便有之灵石,高三丈六尺五寸,合围二丈四尺,暗合周天三百六十五度与二十四节气;上有九窍八孔,暗合九宫八卦。自盘古开辟以来,每日受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年深日久,灵石内育仙胞,忽一日,灵石崩裂,现出一枚石卵……”
脑中前世记忆渐渐涌现,吴逸越说越顺,从石猴出世,说到发现水帘洞天,众猴称之为王。手掌再次一拍案台,道:“这石猴至此,成了花果山美猴王,之后种种传奇,翻天覆地,则是后话了。”
吴逸说完长舒一口气,看向了台下听书的众人。
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