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被宁南侯打来的六耳猕猴死了。
吴逸与陆千聆静静立在已经彻底气绝的六耳猕猴尸身之前。
夜犹未尽,这里离京城繁华之地尚有三四百里之远,摘下了面具的陆千聆没有一语,自己凌空向外拍出一掌,一丈外的土地登时炸开了一道土坑,正当她要将那只六耳猕猴的尸体搬起安葬,在一旁默默观看的吴逸还是站了出来,替她将六耳猕猴的尸体拔了刀,简单地抬入坑中埋葬了下去。
一座小土坟立起,陆千聆才俏立坟前,慨然轻叹道:“此番终于算是报了仇,只可惜没能把那狗贼的首级拿出来去小翘坟前祭奠。”
吴逸虽然也不是不能再用云体风身去一趟侯府把宁南侯的首级偷过来,但他还是觉得没那许多必要,于是劝慰道:“那种玩意的首级,你放在刘姑娘的坟前,只怕还是清扰了她的安宁。”
陆千聆听罢,轻舒一口气,转身星眸对向吴逸道:“说的也是,此番报仇能马到功成,还是多亏了吴公子助力,若没有你施展法术送我入侯府,我只怕也没有那么容易找到宁南侯。”
吴逸摆手摇头笑道:“过奖了,姑娘的身手才是让我刮目相看,以陆姑娘的身手,别说万中无一,就是遇上了一些道行浅些的道士僧众,也能不落下风,独自一人要杀这宁南侯应该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陆千聆随手抛了那一截断刀,断刀飞至七八丈外,稳稳插入一根树干之中。她眸中晶莹在月夜下异常亮眼,在听闻吴逸这一说后,却也露出了一如天上清月的柔和神情:“公子莫要自谦了,就凭公子那一瞬之间飞跃百里的神通,就是我这练了二十八年的功夫无论如何也不能企及的神术,如今我报仇后还能毫发不损站在此地,吴公子功莫大焉。”
她这话本为夸赞之意,但一入了吴逸耳中,他却察觉到了其中某一个无关紧要之处,笑道:“二十八年,完全看不出来陆姑娘居然年纪比我还大啊。”
陆千聆登时表情一变,月下玉容闪过了稍纵即逝的羞赧,哼道:“公子是修道之人,怎么也学市井之徒一般做此轻浮之言?”
吴逸忙解释道:“完全没有,就是单纯觉得陆姑娘竟然比我年长而已,没有任何轻侮之意。”
陆千聆却也不是当真生气,脸色稍作缓和,就望向了山外遥遥被天幕笼罩的无边原野,收起了刚刚的言笑之态,叹道:“我原是做好了弃家舍身,遣散丫鬟,以命报仇的准备,现在被公子这一帮忙,虽是身安不损,等天亮后我大概也是不能留在这京城了。”
吴逸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他也安慰道:“陆姑娘大可不必担心,且不说这次行动什么要紧证据都没留下,就是查了出来,这宁南侯一来罪有应得,二来已入妖道,你就是真杀了他,这刑法律例也用不到你的身上。”
这是吴逸自来京城后居住了一段时间后所知道的事情,在跟素绫,青缨等人还有赵灵芙的闲聊当中,他了解到本朝律令之中,对妖邪尤其不能容忍。
如果是寻常人作奸犯科,那自然应当交付有司办案处理,律例上是不允许擅动私刑的,可如果对付的是妖鬼邪祟,那就不一样了。
虽然天下府州当中关于应对妖邪的条例里,基本上都是让僧道等有道之人处理,但在实际运作当中,往往是百姓无法,才会试图寻找僧人道士以降魔除秽,而在这一层面里,基本上朝廷是默认了一个基准原则的。
那就是妖邪人人得而诛之,只要一入了妖道,那么不管之前是什么,理论上任何人都有其权对其进行诛灭,只是在实际操作过程中,很多妖魔自有神通非常人力所能及,才需要僧道出力,但也有许多案例是由百姓自组民团乡勇,或者自按故老相传的祛鬼民俗解决的妖难鬼祟。比如祸害某处山头劫道杀人的虎精,比如某县中被妖邪附体作恶的县令,这种情况下,一旦步入妖道,那么就算被当街打死,也不算犯什么杀人罪。
在吴逸离开侯府之时,曾顺带留了一道身外身,隐身躲在暗处检视这宁南侯身首异处的尸身时,在当场一片混乱之中,他也看见了那宁南侯的肉身,那筋骨肌肉早已因为魂魄丧身而变得异常枯瘦和丑陋,这是入了邪道身亡后精气毁丧之象,正常人绝不可能会有的死象,等到朝廷相关办案的人来检视,他们就算不知道杀人者谁,应该也会知道宁南侯这死相的含义,怨不得人。
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一层,所以他才如此说以安慰陆千聆,尽管他直到宁南侯身死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宁南侯暴露出了妖气也还是没有引动紫气反应,但他堕入了妖道这点是母庸质疑的。
陆千聆展眉一笑:“那就借公子吉言了。”
现下夜色尚浓,吴逸与陆千聆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回去京城,然后再做打算。
“那陆姑娘,抓紧了。”要回去自然是要用云体风身的,吴逸每一回送陆千聆,其实都免不了肢体相触,为了不被人误会,吴逸选择了牵手的方式。
他伸出手正准备提醒她,然后运起云体风身,结果陆千聆却忽而转望于他,笑道:“吴公子,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吴逸不知怎么地,他只要看向对方那副容颜,就莫名地有些难以抗拒要求,以至于答应起事情来,都比对其他人要更容易些。
陆千聆眸中远望眼前那夜色之下通往京城盛景的山原远路,朱唇轻启道:“千聆本是江湖儿女,无父无母,如今暂且做了戏子也不长久,一路飘零过来,三十余年都是孑然一身,相知无几……”